秋的味道是从炒一把青辣椒开始的。
长夏酷热,整个村庄是昏昏然睡不醒的样子。人一直打不起精神。看着自家田里或是房前屋后菜畦里的辣椒开小小的花,顶出尖尖的辣椒角,一天一天拉长,长到一小拃长短,就急急摘几把,洗了,切成小丁,配上姜沫,入大铁锅,——刺啦一声,清冽的辛辣味道就满院子蹿,搅动闷热疲踏的气息生鲜起来。东一家,西一家,整个村子被炒青辣椒的味道唤醒。
期待天气转凉,吃一口炒青辣椒提神、开胃。炒青辣椒夹馍馍——最得劲的吃法,夹啥馍馍吃都香,怎么吃都吃不腻味,仿佛只要就着一口辣椒吃,平淡的乡村生活就有滋有味。红白喜事的宴席上,炒青辣椒也是少不了的一道菜。
一方土地,养着一方人。五丈原上,隔着沟的二原、三原、四原,还有原下渭河北面的北原上,大致物产相当,都栽种辣椒,皮薄条长味鲜。这片土地上的人离不开辣椒,辣椒既是生活的调味剂,也是餐食中的一道菜。
炒青辣椒像是一种朴素的仪式。小麦丰收后做的第一顿臊子面,要献土地爷、灶神爷和先祖。而炒青辣椒是辛辣的,是苦的,带着草的腥味,不宜献给神灵,人自己吃。人时不时尝点苦味,就不会忘本,不会得意忘形,不会好吃懒做。
青辣椒一天天红了,滋味会更加醇正。玉米棒棒一天天鼓了起来,金黄色的籽粒正在孕育成熟。冬天到来前,土地奉献着第二次珍贵物产。
风一天比一天凉爽。地里的玉米棒棒渐渐硬梆了。女人剥开棒棒衣皮,露出乳白密实的玉米籽,用指甲掐,不冒浆水泡泡,就掰了两个带回家。
煮着吃嫩玉米棒棒。收秋的事拉开了序幕。
玉米的青纱帐渐渐发黄,枯萎,青绿色被风刮走,升上了天空,天空碧蓝碧蓝的。男人女人没事就溜到田里,看看自家玉米棒棒的长势,看看蓝天,吹吹风,暗暗唤醒着身体里蓄积的劲头。
收秋前,得提前准备好秋播用的小麦种子和肥料。以前,家家户户用的是农家肥,收秋时节,用架子车转运到地头,犁地前撒在田里。后来有了化肥,就慢慢配合着农家肥用。现在,村里人太少了,也不养猪,没有农家肥了,都用化肥。小麦种子和玉米种子基本上是买国家的。早些年,为了省钱,有些年头,也会从自家打的小麦里选精壮的颗粒作为种子用。
吃过早饭,父亲拉着架子车去原下的高店镇上买化肥和种子。嘱咐我到中午的时候牵我们家的牛到原下坡根去接他,让牛帮助把架子车和货物拉上坡来,——挂坡。这是九十年代的事。自从农业社解散后,许多农户都养牛、马或者骡子,我家也养了一头小牛。除了耕种地、碾场等活路,牲口还干拉车驮物等等活路。牲口是农民家里重要的一员,相当于家里的一口,比如今的宠物珍贵。
五丈原上主要的农作物是小麦和玉米。一年两荐,玉米收了种小麦,小麦收了种玉米。不知道原上的农耕历史是自什么时候开始的。但这典型的黄土台原,高约120米(相当于汉代的五十丈),三面凌空,三面环水,东濒斜水(石头河),西临麦李河,北俯渭水,或因地形象像五铢钱的“五”字,从秦汉起就以——“五丈原”的名字称之,公元234年,诸葛亮曾在原上屯兵。由此推测,原上的历史当属姜炎文化、周秦历史文化的一部分,种地的事也有二三千年了吧。
两三千年以来,人和牲畜劳作生息,春来秋去,年复一年。
寒露高山麦。秋分到寒露之间,收玉米的战役全面展开。
男人是绝对的主力,如同一位战士,享受着至高的尊重和期待。在家里吃第一碗饭,睡觉不会被打扰。一块块玉米地,就像孩子要随着男人姓一样,也被冠以男人的名字——谁谁的地,如果侍弄不好,就会被人指点数说。谁家地里的玉米如果长时间没有收割,孤伶伶奓着,这家人一定是遭了变故,人们就在心里念叨,盼望着让好。
女人当然是内当家的。除了配合男人干活,最大的能耐要看能不能把一个家庭搞和睦了,把男人的力量调动起来,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打理妥当,把后勤保障做好。谁家的收成好,日子过得红火,这家的女人就无比自豪。
老人和小孩子也不闲着。也不愿闲着,帮着做一些杂活,跑跑腿。如果小伙子大姑娘能顶着一个成年人干活了,这个秋收就是给他(她)举行的成人礼。
生命回归自然。孤独的人发现家乡。
收秋是古老的节日。
机械化是近几十年的事。到现在,小麦和玉米的耕种收各个环节都实现了自动化,收秋种麦都不用牲口了,人也不用出多大的力了。听说从前些年开始,收小麦的时候,主家给开收割机的把自家地头一指,自己在地头喝啤酒,等收割完了,给开三轮车拉运小麦的用手一指,拉到收购点一卖,整个收麦的事就结束了。现在收玉米的事,也是这样简单方便了。
虽然又苦又累,但我还是无比怀念用人力收玉米的日子。
靠人力收玉米,一枚棒棒要用手捉拿至少六次。从玉米株上掰下来是一次,装麻袋装架子车是一次,剥棒棒衣皮是一次,辫串是一次,晾晒捡拾至少一次,剥籽一次。这一次次捉拿,既是劳累,也是人与土地的温情交流。缺失了这一次次触摸,就缺少了对土地对粮食的感情。
我很小的时候,婆还在。她好像是位老人了,大约50岁以上,但那时候已经是很老的状态了,小脚,瘦瘦的,不能下到地里干活了,但会帮着做饭和干一些杂活。而且,最让我佩服的是——她能安心地剥棒棒皮。面对小山一样的玉米棒棒堆,似乎有无限的耐心。
堆在墙角的棒棒,一个挨一个,一个挤一个,是主人放牧到田野里的孩子,被土地养大了,回到了家里,等待着卸去风雨的外衣,等待着与亲人见面。
没有一个棒棒会被嫌弃。大的、小的、长的、短的棒棒,堆在敞开的、或者土墙土砖围起来的小院落,踏踏实实。鸡呀猪呀狗呀猫呀心里也踏实。
婆心里也踏实。再多的棒子,她也能安心地剥。掰掉或者磕掉根端留的几厘米根把,顺着棒棒头顶褐黄色的一捋缨子,由外到里,一层层剥掉包裹棒棒的衣皮,留下最里面柔韧的一层衣皮捋起来作辫子,四个一组,或者六个一组把棒棒辫起来,挂到木椽上晾晒。金黄的色彩就欢欢喜喜地亮了起来。
收秋就是把秋的色彩收储起来。这样理解也是美好的。
不论是靠人力还是机械力,收秋最壮阔的,是短短的十来天,满原的玉米被清理的清清爽爽,如同海潮退去,裸露出坦坦荡荡的土地,一望无垠,展向远处的青山、蓝天、白云,仿佛开天辟地的初始。无限的生机,无限的希望铺展在眼前。
作者简介 zuozhejianjie 蔡建斌,岐山县五丈原人,喜好读书,善于思考,感悟生活。现供职于凤翔区某部门。 投稿邮箱:632610187@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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