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李嘉雪（高一）
16岁的我，终于可以笑着对15岁的我说：“回头看，轻舟已过万重山。”
苍山负雪，孤山起雾，那便是我来时的路。
“冬雪永远无法迎接春日”，我生来名字带雪，所以我与象征青春格格不入。我从来不知道苦难何时悄然而至，我只知道病痛自卑溶于血肉，刻进骨髓。
我本孤舟。
初中对我来说，是噩梦。可偏偏人又是依靠记忆而活着的生物，所以每当回溯起过去，就如同利刃穿心一般，让我再无法淡然。孤独，与我的初中三年牢牢绑定。万里之江，孤舟既往。
第一座山，是人际。
初中的同学，不是天才就是疯子。大家会在你有了耀眼成绩时蜂拥而至，在你失意时却又退回至正常边界。——说刻薄一点，大家便是仅仅依靠利益交换而联系着。我是不适应的，过度在乎他人意见的我，在一次次忽视中开始慌乱，如同离群之鸟，我再也无法拥有正常的心态。老师们对我的厚望更是巨石，每一次失误，每一次坠落，他们的欲言又止却如同天降审判逐渐崩塌我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自信。
叫全名是礼貌，那“雨夹雪”呢？他们喊出名字时的笑意映在我眼底，成为抹不去的阴霾，我开始恨起我的名字。
“我真的很差劲吧，不然怎么没有人喜欢我呢。”
第二座山，叫学习。
依稀记得考入初中时，我是全区的前列，但如今已成云烟。无数次做错的辅助线，无数次迷茫的英语单词，无数次回忆不起来的文言文实词……曾有一段时间，我做题时心中再不是“要做出来”的决心，而是“又做不出来可怎么办”的恐慌。后来，我绝望到无法拿稳笔，无法看清题。
“怎么办，为什么学习越来越差了？”
第三座山，叫疾病。
武汉的那四家医院及其分区，我都去过。脊柱侧弯，偏头痛，卵圆孔未闭……貌似一切的小概率事件来到我身边都会变得极其合理。初中零碎加起来的非心理病假，甚至高达半个学年。我一个人在冰冷的核磁共振室内听机器轰鸣，在发泡实验的诊室内去做令人心悸的超声，在残疾人康复中心去做护具。可是我甚至没有成年，为什么这如潮水般的疾病压得我喘不过气？可命运并不放过我，在初中里，我的心理也越发糟糕，我的精神内耗到无法控制我的行为，我的自卑让我无法正常交流，我的共情能力突然开始爆发让我感知到所有的悲哀……
而且每次请假回校后，老师同学怀疑的眼神使我浑身冰凉，家人的叹息使我抱怨自己。阴郁，偏执，自卑，内耗……这些词用于当时的我身上都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什么我依然疾病缠身？”
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生活似海，起伏不定，无边总是看不到头。万山接踵而至，孤舟早入迷雾。入眼所见，无非近天之皑皑白雪。当与一座名为“滑档”的大山迎面相撞时，我停下了桨，再无思绪。
但，明月与我同行。我在月光下，再次自渡。
我原先为自己起过笔名“晚凉”，“都道晚凉天气好”的晚凉。最初注意到这首诗不过是因为这首诗太像初中的我的判词，只是诗人忧情思，我忧自我。诗人凝望明月，想起过去，不敢再望；于我，无数次深夜失眠，只有一轮明月陪我，看见月亮，就是看见不堪的我。
可是，既已孤舟，为何不“抱明月而长终？”再一次看见明月后，我重新执桨、泛舟。
我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进入高中。
我想我仍是忐忑的，害怕再次撞上那些高山，所以我选择一开始就以玩笑的方式将外号与我的脆弱展示出去，“千万不要再被讨厌了。”
“这个题怎么做啊！”
那是好久没听过的请教……是在叫我吗？我茫然地看向那个女生，她甜甜地笑着，就那么望向我。好久没有被那样对待过了，好久。给出本子的时候，我依然是小心翼翼的，“可能有错……”“谢谢！你好厉害！”那是真心的夸奖，是没有敷衍的赞美，是融化我内心坚冰的第一滴水珠。
所以我开始试着展示自己。每当我开始犹豫是不是会做错的时候，我听到的不再是“这都怕？那你别上了。”而是“我们不行，你去。”不论真假，不论好坏。被需要的感觉渐渐地让我有了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实感。
“一起吃饭吗？”当那个女生笑得甜甜的和老师说想等我一起去吃饭的时候，我如同被雷电击中，愣在当场，好半天才找回声音，沙哑地回了一句“好”。
从此，我旁边有人与我同行。哪怕她很快就回了兰州，但我想，她带来的影响，是轻舟行走的最重要的一点。我不再是孤舟，我终于有了同行的船。
月考，偏头痛发作的一瞬间，世界再次坠入幽冥。走去办公室请假的那一段路，每一步都在耗尽我所有的勇气，我害怕再听见“不能撑一会吗？考试就请假”的质疑。“好好好，我现在给你家长打电话，你现在人怎么样……”原来身体是更重要的，原来不会是先有质疑的……最后我仍然强撑着考完了试，因为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我需要隐藏自己了啊。
第二天早上，本来已经淡忘了这种暗示的我，被老师叫了一声。“你考完了呀！太厉害了！写不完怎么了很厉害！”其实心理出问题之后我没有哭过了，近乎不会哭，可那一刻，我的眼眶红了。你看，我明明是被在乎的！
“雪门永存！”和大家熟起来之后，我也开始有了新的外号。其实真的特别特别尴尬，不过也就那样。也许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我对这个称呼有多么感动吧。“雨夹雪”到“雪门”，不仅仅是不再被取笑，更是我被注意的象征。
所以第一座山，在无声无息中就被我划过。
月考第四，期中第三。每次总分出来的时候，我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庆祝我的“新生”，被爱会让人疯狂生出血肉，也让我有了学习前行的动力。我终于不用去把心态分给人际，可以专心致志的学习；不再担心问简单问题会不会被取笑，只在乎题最终会不会做。我无数次仰头凝望明月，但早就不是失眠，是题海与我相伴。
再次走上这个成绩优秀的路，我用了四年，不对，是一年。
第二座山也就如此而过。
至于第三座山，我或许终其一生都会在它的旁边，但那又如何？起码现在，我不会因为它而感到恐惧，我能够接受命运对我的不公，然后痛击回去。
山再重又如何？山再多又如何？
因为精神内耗，我的文笔在初中阶段有了大幅度的提升，我开始尝试写作，并且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写作的乐趣。也许我为了保护自己，失去了共情的心理，但是我仍然可以依靠文字捕捉情感的缩影，记录生命的瞬息。
我也有了最爱的作家——史铁生。如他一般，苦难予我料峭寒冬，我送苦难一生无妨。苍山负雪，明烛天南；秋月澄明，群山宴我。冬日已过，我的生命还有春和景明，我要与此生共饮清秋。
唱歌，跳舞，朗读。我曾在孤身一人时依靠它们坚持下来，而走出来的现在，我依靠它们站上了更耀眼的舞台。我可以成为指挥，可以跳想跳的舞，甚至可以成为全校的主持，被大家夸赞。
回头看，轻舟已过万重山。
向前看，前路漫漫亦灿灿。
（本文没有参赛，不作为参赛的标准和参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