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四十,太吓人了。
我小时候很狂妄,十七岁的夏天,我站在高中的操场上闲看天,想起庄子的话,其翼若垂天之云。
我想,我出生在了一个大时代,我们这个时代一定会出很多很多大人物,巨人的翅膀会遮满整片天空。
我想,我也会长出翅膀,飞向天空。
那时候是2000年出头,年轻真好,真以为自己能行。
年轻时想法太大会让你觉得,身边这些人都是些傻子,当然人家也不客气,会觉得你是不是有狂犬病。有时候还会打起来。
如果你年少时,有自己将来能拿诺贝尔奖这种狂躁想法,会给自己带来很多苦恼。这玩意属于狗吃月亮,想法很大,没法做计划,会带来许多烦恼。
上帝喜欢在年轻人心里种上一颗疯狂的种子,让它发芽,把年轻人折磨得死去活来。
事实证明,我没看错,我们这个时代确实出了很多扬名立万的人。可惜不是我。
我很烦恼。
我刚到北京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大哥。他那时候估计四十岁了,住在单位免费提供的地下室里,自己在北京挣钱,老婆孩子在老家。
我初出茅庐,还很狂。我想,我住地下室也就算了,你这也太失败了!
我不喜欢这位大哥,因为他也写东西,他喝酒吹牛逼,自称著名记者,诗人,编剧,词作家。我靠,这么多buff加上去,就这?
跟别人吹也就罢了。我可是读过书的人。你那些破烂,我看都看不下去。
王小波说的对,事实证明,社会是个大熔炉,可以改造各种各样的人。像我这种生猛的犟驴,尤其需要迎头痛击,然后套上嚼子,上阵拉磨。
拉了很多年磨之后,我成了一个靠谱的职场人。大事看来是干不了了。人到四十天过午,人生至此,一寻思,我这块料好像于这个世界,无足轻重。一个屌毛而已。
这可怪不着我,我已经很努力了。老天爷不给机会也好,年轻时不遇贵人也好,总之不是我的错。我毕竟胸中才学是好的。我在北京打工时,外号就叫刘有才。
说那些有啥用,朕的大清都亡了。
现在年少时折磨我很多年的那些想法已经没有了。
我的青春消失了。
有时候午夜梦回,我偶尔还会伤感一下。
梦想破碎了,也有其价值,那些梦想碎片都很光彩。
我变得很快乐。
坎帕拉下雨的清晨,我经常站在新南京酒店露台上,看雨。
没有雨的时候,看云。
晚上听听雅尼和横山箐儿,翻翻苏轼的词。
苏轼真牛逼。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
我在坎帕拉的朋友,有的剃光头,有的编脏辫,都放羊了。除了偶尔homesick,没啥不好。在非洲上班干好活,挣了钱交给国内掌柜的,下班喝酒吹牛逼,喝多了倒头一睡。
睡不着起来写公众号。大事干不了,那干点小事,自娱自乐,谁乐意当作家谁去。
人生光努力是不中用的,光努力不快乐!
我在国内打工打得很好,但没吊用,电光石火之间,忽然走投无路,算了算,除了去送外卖,没得路了。
来非洲,相当于重启一次人生,直接换了个地图打,妙的是以前打的经验值可都没清零。这不是要开挂嘛!
这可太有意思了!
十年前,我三十岁,那时候还是正当年,我信荀子,要青出于蓝,要善假于物,要西去相秦,天天就是一个奋斗。
看这十年前的目标有多硬,当然一个都没实现。
我今天看这目标,忽然觉得,这马拉松,我可以跑啊,非洲离着雅典好像比国内近。讲英语,岂不是张口就来?what can I say?公关营销的书写了有啥用,咱们干个视频号不更好吗?小说,这玩意也不是非写不可。
目标实现不实现,能咋。我都四十了,苛责自己,是不是有病?
要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