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读了一本韩国小说,正是诺贝尔奖获得者的大热作品《素食者》。
没想到是恐怖小说。
作者文笔很好,叙述角度很独特。一个故事,三个视角,连起来读,感觉这个写法很奇特。我第一次见小说这样组合结构,很像电影。能拿诺贝尔奖,肯定有些手段。
拍成电影说不准会大卖。但我不希望中国翻拍。
这题材我不喜欢。翻拍说不准会赔死。
小说写的是女性的痛苦,但小说里的每个人都很痛苦,无论男女。人生痛苦难免,但我不愿意看这样的小说,我也快四十了,经历过痛苦。我虽然没有成为小说家,但我有过小说家敏感的心。我也有过心理问题,但没去过医院,主要是那时候去不起。没有钱。
我的心理问题在漫长的成长里自愈了。虽然过程很艰难。其中艰难很难给外人说,不自愈岂不是就死了?自愈是主流。
谁不艰难?以前没有心理医生,司马迁痛苦时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陶渊明念此怀凄凉,终晓不能寐。哪里找心理医生去?找华佗剖脑壳?
郭德纲有句话说的好,吃屎别嚼。
痛苦是有价值的,痛苦的价值就是快乐来临的时候,快乐感加倍。
我喜欢潇洒。
在现实里,我很少见潇洒的人。我所见人多矣,但潇洒者very few, almost zero。
不要说潇洒,就是快乐也很难得。
我相信罗素的名言,大多数情况下,有钱,经济好,人就快乐幸福,没有钱,经济凋敝,人就痛苦,自杀率就上升。他拿过诺贝尔奖,文章原话没这么直。意思差不多。
结合我自己狭隘的人生经历去理解这句话,罗素爵士这话,真是对极了。
穷困总是永恒的,大多数人都困守在永恒的穷困之中,尤其是在非洲这个地方。
然~风流不在着衣多,平凡之辈,也有潇洒之人。主要看心态。
我十九岁时,大一毕业,暑假去打工。列位?我打的是什么工?
跟着爸爸去工地搬砖。工地搬砖也并不十分苦,还有钱赚。我觉得很不坏。世界上最痛苦的是十三岁六月酷暑天去翻麦场,没有雪糕吃,翻得慢,还被没有幽默感缺乏宽容心的人骂哭。
我爸爸爱我所以骂我。不是因为他心情差,迁怒于我。我能理解。
但我就是我,我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我不能承担翻完麦场的任务。那是个成年壮劳力都得干一小时的工作。
我相信山东的少年都经历过那种麦子丰收的委屈时刻。我都上了初中了,麦收时我也是没心没肺,去同学家玩,一起割麦子,翻场,同学爸爸毫不顾忌他儿子的好朋友在场,一麦叉把他打哭了。
很难堪的。我现在见了我那位朋友忆往昔都会说起这事。他也不是善茬,说起我在三轮车上教他打飞机的事。
一个是痛苦,一个是快乐。蕊哥,不是一回事好吗?
我工地搬砖权当体验生活,并不像少平揽工那么苦。我可是考上大学了。前途不可限量!
少平这个人写得不好,演员演起来会很累。因为少平这个人物,路遥是在写他自己,写自己可不好写。别人演起来,更不好演。又穷又有理想,你自己都演不出来。
那时我在工地每天吃大锅菜,有大肥的猪肉片子,就着馒头,一顿吃五六个,面条吃一大搪瓷缸子,得有半斤干面。白天干一天活,晚上跟工友们睡在未完工的大楼里,倒头就睡,年轻是真好啊。我也算住上楼房了!
我干活没那么累。下雨天,爸爸在干活,我坐在窗台上看雨,大雨倾盆,一道紫色闪电掠过天空,咔嚓一声闷雷。
那道紫色的巨大闪电刺穿了整片天空。永存在我的脑海里。
我很佩服我爹,他一天到晚干活。他是贴地板砖的,没有人监督,他也一直干。他也不抽烟,不休息。
山东农民工真是天下第一好,我以后当老板,也得雇这些人干活。
我带了几本书,带错了。什么似水年华之类的意识流小说,我看不下去。
我有一个老工友,叫冒红,名字是不是这么写,我不能安全确定,音是对的。他翻了翻我带的书,他看几页,施施然跟我说,我看看你们大学生看什么书。
冒红一般人,粗短,留发,没啥好写的,就是一个普通农民面貌。他年近四十,或三十大几,比我爹小不了几岁。
我们工地小辈喊他冒红叔。
他是个快活人。
他说,我,没事。我在家么都不管,光管交钱,亲戚邻里来往,家长里短,一概媳妇做主。儿女自有福,学成就成,不成拉倒。烟也抽几颗,酒也喝几杯,都没瘾。打牌,麻将,牌九,炸金花,拖拉机都会,但不堵。玩玩。
晚上工友打扑克开拖拉机,一块钱的底,他跟小青年打得不亦乐乎。
工地下班,他和我们一起去广场看歌舞团下乡表演。我们年轻人只顾看女演员大腿,他也看,但他会听歌。
他说,唱王菲歌曲的那个唱得不好。他懂王菲的歌。
我都不懂。
那时候中国苦,女人也得上工地。我从小尊爱女性,有贾宝玉的心。但我改变不了啥。是的,工地也有女人,搬砖打灰,甚至有人能贴瓷砖,抹墙。这都是技工活。
都是些农村老娘们。
工友们晚上无聊,品藻女工友。
有一回品评某人,那也是个黑脸农妇,不过身材苗条。冒红叔说,好看。
有一人说,你没见她妮,那才是真好看,才十七。
冒红叔道德感很强,说,日日她还行,日她妮,那真是糟践年月了。
他是个山东人,用词一贯如此,并非他粗俗。
工友们讲这些段子的时候,我都是捂着耳朵看书。
这些事我一概不知道。
有一天,冒红叔和人打起来了。
打灰的打多了,黑天了还抹不完,抹不完这水泥灰明儿就硬了,所以得加班干。
冒红叔是技工,他负责抹灰。抹灰我是跟他学会了,第二年暑假打工,我就敢在烟台工地抹灰了。这不算很难,主要是你干过,就有胆干。
冒红叔骂打灰的,你不知道几点了吗?打这么多灰?
扯电灯夜战。
工地上干活的不止一拨儿,是好几拨人,彼此不认识。
不知道咋回事,两拨人挤在了一起抹墙。灯只有一盏,别人挡了冒红叔的亮。他不开心,就骂起来,哪知道对方也不是省油灯,也回骂。
然后就真骂起来。娘,娘地骂。
我作为文人,解释一下,在山东,娘是口头语,这个娘是省略的话,完全说出来是“日你娘”。在山东骂人有个底线,就是你可以骂娘,但不能完完全全清清楚楚地骂“日你娘”这仨字。
如果你骂了这一句,会打起来。
冒红叔越骂声音越大,生了很大的气,骂了一会,他也没骂日他娘,对方也没骂日他娘,打不起来。骂了几句,冒红叔急了,把工具一撂,恁干吧,俺不干了!
然后他把自己工具擦擦收起来,扬长而去。
他很生气。
包工头很不理解,埋怨道,多大人了,这么点事,还生这么大气。噫!
包工头不懂冒红叔。他大字不识一个,记账都得找人帮忙,但他会送礼,所以总能包到活,他会糊弄人,所以总能招到工。他心狠得下来,所以他总能发财。我们这些老实人,只能为他打工,你羡慕不得。
我现在都佩服这个老板。
你一个在家里被打骂到十几岁,出门一辈子踢不出个屁来的闷缸,能发财?能活着不错了。
冒红叔生气了,第二天也没上班。
我问工友,冒红叔哪?
谁知道?玩去了吧!
我很诧异,我从小就听话,挨打都不敢跑,这事还能这么干?你这么大人了还去玩?
第二天晚上,冒红叔回来了,我一见,惊呆了,他穿着西装,嘴里叼着一根烟,拎着一个购物袋。
他逛了一天街,理了发,打了台球,给老婆买了件衣服。
潇洒了一天回来了。
此篇潇洒,不须配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