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元科:行走的风景,不行走的心

文化   2024-10-17 20:01   北京  


行走的风景,不行走的心

韩元科


距离上一个雨季也没有过去多久,新加坡下一个雨季就接踵而至。睡了一个慵怠的午觉,醒来时紧闭的窗帘缝中没有斜射进碎碎的阳光,看来外面是阴霾的天气,有细细的风在吹动阳台上的窗帘,仿佛顽童在玩弄玩具。
“外面的天气阴沉的仿佛滴下雨来了。”我看看日历,正是故乡中国的九月。西安城市开始吹西风,秋天来了。
在家乡的时候,每逢夏末初秋,总有一场淅淅淅沥沥透着微寒的秋雨打落枝桠上倦怠的树叶。有一次我和朋友感慨:又一个夏天结束了,下一个夏天的降临进入了倒计时。人生就是在美好的夏天和等待夏天的美好中缓缓度过的吧!
——事到如今,夏日却永无尽头。在新加坡,四季早已隐去了踪迹,只留下孤零零的暖热熏风,以及靠降雨的水量分成一个个干旱或潮湿的季节。所以在赤道的小岛上时间流逝也没有什么踪迹可循,总是在一次次云舒云卷中衍化了虚无。
我时常有种错觉,在新加坡时间的流速和别处不大一样,有种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感觉。只是 ,或忙碌或清闲了几天,故乡就会又是一个大雪飘扬的新的季节了。
这种幻象每每在回到故乡的时候都会支离破碎,就像走在沙滩上拖鞋带突然断裂、赤脚走在沙滩上一样感知时间的粗砺,微微硌脚且在疼痛和按摩之间往复循环。
那么是在哪个瞬间察觉到时间的粗砺的?
师大家属院里一切似乎并无变化。——长长的斜坡旁梧桐依然高耸,漆黑的树身依然涂着雪白的洋灰,缄默地矗立在双向单车道地柏油路两旁;东西向的人行道横向连接着那两条南北向的柏油马路,道旁是纤长的银杏(大抵今年落叶的季节也会如沙如雪一般在地上积攒厚厚的一层);校医院、家属楼、师苑超市,甚至大门口进来后大大的斜坡都和我人生的第一个十年一样,不曾改变,只是印象里才修好的几栋新家属楼变矮了,变旧了,没有了好多年前高山仰止、高耸入云的感觉了。
师大附小校园门口的水泥路也不见了,以前每天拉煤车进出不断的锅炉厂变成了漂亮的小楼房,中间还修了一个小小又很精美的足球训练场。放假回家,我故地重游,看见有几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在跟着他们的教练学足球,我突然就想起来幼年曾经想当足球明星的事儿来,看来他们在替我实现曾经的梦想。还有,那块小时候我们乱涂乱画的板报墙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玻璃明亮的展示框。记忆里依稀铸就的是小学墙上的一寸见方的小瓷砖块,现在望过去也新晃晃的了。
之前每次回家都不会觉得有很明显的变化,总感觉时间在西安这座城市里会变得分外的温柔和缓慢。而这次时隔两年,却的确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觉。从马路上数量翻了好几倍的车辆到一夜几十万客流量的大雁塔广场,我才恍地和这座城市之间生了一些嫌隙。
大街上川流不息穿着汉服的女子容貌娉婷身子袅娜摇曳生姿;拖家带口的父母紧紧拉着孩子不厌其烦地回应幼稚的问题;自行车电动车三轮车机动车如同果酱混了黄油塞满了街道;他们五光十色的行色匆匆,他们行色匆匆的谈笑风生,他们谈笑风生的五光十色。我故乡的城市因为他们而明艳动人,生气勃勃,;我生活的城市因为他们而陌生疏离,蓬头垢面;成了长枪短炮解构出的几幕网红演出。
所以是什么时候感觉到时间流逝的呢?我问自己。
是忽然发现自己上幼儿园已经是20年前的事情么?现在我依然可以回想起我人生的第一次早起——是去当小小护旗手的那一天,戴着红色贝雷帽穿着绿色迷彩军装,登上高高的升旗台,把清晨的风洒开红色的绚丽,令我骄傲而兴奋!还有,幼儿园里那些令我望而心生神往却不可得的大型游乐玩具,记忆里,那个玩具是我努力表现再好也没有机会去拿到手牌儿的遗憾。——那个时候老师会奖励表现好的孩子放学可以去那个大型玩具上玩,凭证就是临时发给他们的手牌儿。
或者,时间的流逝体验是我突然知道母亲的师母已经离别人世的时刻吗?那个和蔼可亲、在我小时候给我剪过头发、还跟我开玩笑说剪头发要收钱的奶奶。我依然可以记得她亲手给我们做的羊肉抓饭的香香的味道,唇齿之间,依稀可见。生离死别是人世间注定的事情,可是又会觉得让人诧异,徒留几分伤感的遗憾。
所以是什么时候感觉到时间的流逝的呢?是发现95岁的爷爷已经开始不记得我的模样的时候吧。只有在我捧起他肿起的双脚慢慢的放进温热的艾草水里,他才会恍然想起我的名字,想起他日复一日接送我上下学的那九年时光:拥挤闷热的27路车和摇摇晃晃的一个小时车程,在这十公里之上的3000多次的来来去去。或者,是和家人们坐在一起想说点什么却不知怎么开口的霎那尴尬。或者看着奶奶近在身边却张不开口倾诉的情感障碍。学校里学习的知识,什么劳动的异化、抽象的现实、疯狂的社会、病态的人们……这些我令保持愤怒永不妥协的现代生存语汇,在她的面前如此的苍白羸弱,无法组织起哪怕一个真实的句子去承载我心中久封的情绪来表达我离开家的那天就无休止累积的爱。日新月异的社会和天差地别的信息形成了我作茧自缚的茧房,让我和我爱的人隔了一层厚障壁。如今时间已经渐渐抹去了爷爷清醒的神智,消磨奶奶健壮的身体,可是还好,我爷爷还在,我奶奶还在。所以这个世界与我的连接还在;那些拉住我情感的细细的线,让我感觉到,当我飘在一年只有夏季的海上小岛的时候,心中的灯塔还在,我还是那个幸运的孩子。
有一个哲人说:不是所有的风景都可以擦肩而过,有些风景是需要在内心深处收藏的。哪怕仅仅是为了给你奔跑的姿势配一幅温馨的画面背景也好。在这样的午后的闲隙中,在回想着故乡的气候和亲情的时候,内心盘算,情思盘旋,原来我离开故乡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读书,都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我本来认为在异国的时长正迅速而不可阻挡地疯长成成熟而坚强的我,却在追及我和家人在一起的岁月流光时,哪怕是人间天上,或者是一日十年,都不能阻挡我想家的惆怅。
终于,窗外的雨季又以肆虐的姿势蹂躏着这座可怜的城市,高楼大厦,或者寒鸦鸟雀都躲在暂时忍耐中,恭候着雨收云散的那一刻。隔着阳台的玻璃,我的满眼里都是狂风和倾盆大雨,可是,思乡把我牢牢地捆绑在回忆的氛围中。
表面上看,我自己在行走,风景似乎是静立不动的。其实有时候我真的错了。行走的是风景,不行走的,是我那颗一年向往有四季的心。走过那么多的路,欲望奔跑了很久,挣脱的理念似乎非常非常清晰。可是,在松弛的一瞬间,我知道变幻的是路途,不变的是初心。苏轼说:“夜来风静欲归时,唯有一江明月碧琉璃。”我想,他一定是没有到过新加坡,其实,在暴风骤雨中,想家的感觉,一样的忘我。
也应该懂得珍惜和感恩……
作者简介
韩元科(2001-- )男,陕西西安人,现就读于新加坡国立大学,多次在新加坡华文征文比赛中获奖,在“飞翔女生”“海外留学”等栏目中发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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