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巴沙尔跳华尔兹:零零后眼中的叙利亚内战

文摘   2024-12-13 19:00   荷兰  

阿萨德的官邸




文 | 阎渤深




战火重燃的近东彻底地让我对时间的判断陷入了混乱:进攻是前天才开始的,阿勒颇在昨天丢失,混乱之中,大马士革岌岌可危。不对,大马士革已经被扔给叛军了,并且已经是几天前的事情了。列强与区域相关各国的政要和外交官在战场之外穿梭,为着利益的再分配而奔走。似乎下次再出现在新闻上会是讣告的阿萨德已经飞去了俄罗斯,留下来的是一个——再一次?抑或持续如此——千疮百孔的叙利亚。


时空错置带来的还有十来岁时的回忆。还是在2011年,姥爷还没住院,家里人一起吃饭的时候,CCTV每日都在报道叙利亚的局势。小时候事情还记不太清楚,只记得城市战与硝烟成为了电视上的常态。青蓝色的天混杂着飘起来的黄沙,急匆匆不知道走向何处的市民,让我甚至觉得有几分像北京。当时,家里人对这个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心,可能对他们来说,叙利亚的这次动乱只是伊拉克和阿富汗两场“旷日持久”的国际战争的注脚,更近的则有埃及穆巴拉克政权的倒台与利比亚战争。“美国和西方在中东继续搅乱局势罢了。”


2011年-2013年期间叙利亚内战对峙局势图


进入到中学,这场“小战争”在周边国家尘埃落地后反而愈发激烈。接触到网络空间与社交媒体,我印象最深的是观察者网当时对于“白头盔”的疯狂攻击:号称救死扶伤的人道组织本质上是美国与西方在中东的白手套,是抹黑阿萨德政权的工具。我当时对这个组织漠不关心,但观察者网倒是因此而一炮打红,成为了国内网络舆论中的弄潮儿。十三年过去,观察者网在历史转动时占据了无与伦比的舆论高地;报道叙利亚内战各方豪杰的媒体团队已然成为了中文语境中的头部。地面空中的混战不光产出了枪炮弹药与累累尸骨,也带来了无数的媒体报道。硝烟之中,每个人都依靠这场远在天边但近在心里的战争建立起来了自己的叙事,并且在自己创造的叙事中长大。


身边每个对政治关心的人都能在混乱的叙利亚战争中找到自己的一方:叙利亚政府军与其之后的俄罗斯-伊朗盟友被视为国家与权威的天然盟友,叙利亚反对派被视为是动员起来的大众的殊死一搏。伊斯兰国则是人人喊打,没有人会支持——起码会公开支持——他们,公开而又残忍的暴行与国际社会罕见地在镇压ISIS上的团结是大家共同谴责的根据,也是自己心中对抗野蛮的象征。人们为自己所在的“世俗、进步而安定的”环境而庆幸窃喜,如同面对世界上任何的动乱一样,重复着“幸好我生活在和平的环境”,也为可能降临到自己身边的恐怖主义而担惊受怕。


在叙利亚西北的库尔德人则成为了左翼与其同情者的关注焦点:罗贾瓦、民主联邦主义、奥贾兰、人民保卫军,长期受周边列国压迫,秉持社会主义立场,同时谴责帝国主义与教权主义,对于叙利亚未来的政治道路有着模糊但充满希望的设想……我可以一直说下去,直到这篇快变成悼文的文章变得更加索然无味,但确实是如此,我到今天还记得友人兴高采烈地讨论一位从美国前往罗贾瓦的志愿者,而关注他的那篇文章则在澎湃思想市场上翻译了出来。


被炸为废墟的阿勒颇


为什么是悼文?死去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死去的可能不光是阿萨德的叙利亚政权。可能第一个死掉的是与阿萨德暴行做斗争、希望在战后恢复共和秩序的反对派,接着是ISIS,而外国势力的直接介入加速了这一死亡。当区域的政治乱斗被引入了境外列强时,对于意识形态纯粹地支持与反对变得空洞了起来:库区的公社与美国人合作,叙利亚政府军引导着俄国空天军对阿勒颇进行着骇人听闻的轰炸,土耳其共和国则开始捏着鼻子与反对派中的极端主义者合作,海湾的老爷们在两边下注。现实主义是对的,大国协调也是存在的,对么?这些事情只会让人脑子在这场愈发复杂的战争中更为混乱,许多人要么选择把叙利亚战争理解为国家之间的博弈与角力,要么继续着自己的立场,在空洞的意识形态外壳下为自己青睐的势力口诛笔伐,直到“第一次停战”的到来。


什么时候舆论开始不再关注叙利亚了?欧债危机对我当时来说太复杂、太遥远,记得清楚的只有欧洲“五猪”(葡萄牙、意大利、爱尔兰、希腊与西班牙)债务出现巨大问题,媒体舆论纷纷讥笑、看热闹。乌克兰战争也是在混乱中开始,再之后是民粹主义的抬头、欧洲脱欧与特朗普的当选。现在,特朗普的第二个任期都要开始了,可这场在人们视野中结束了的战争却第二次经历结束。


战争似乎真的在18、19年接近结束了。我清晰地记得代尔祖尔的老将军被国内网友誉为战神。而在面对无视平民伤亡与城市毁坏的阿勒颇攻坚战时,没多少人有那么硬的口气去同样夸赞俄国空天军与重炮,但就是这种血腥的战争让政府军收复了阿勒颇,也在我的意识中给这场战争画上了句号:阿萨德政权虽然没有统一全国,但大部分地区起码名义上政归中央,大城市皆在手中,偏安一隅的只有伊德利卜的孤军。当时我觉得他们一点都不重要。


占领哈马后的叙利亚反对派战士


2024年年末,回首12年前,我只感觉一阵阵眩晕与冲击。巴沙尔政权的离奇死亡让人想不停的发问,而回答这些问题的也只有更多的问题。南奥塞梯属于2008年,它不在我的记忆中。克里米亚属于2014年、代尔祖尔属于2016年、纳卡属于2020年。二战血腥的东线战场曾经经历过激烈战斗的基辅、哈尔科夫与库尔斯克不属于1940年代,而是2022、2023与2024。一切都还是悬而未决的,我也没有想对最近的局势发表评论,我的评论可能更像是自己内心愿景的投射,与事实相差甚远。


我也确实“长大成人”了。阿萨德的倒台成为了过去十几年大家各自叙事构建中的一个注脚,它可能也是最后一个注脚了。曾经当红一时的观察者网在网络媒体整治后丧失了“野性”,许多曾经密切关注叙利亚的朋友同学也都对政治不再关注。乌克兰的战壕与无人机成为了新的媒体宠儿,特朗普的浪潮则让人们可以更好地冷嘲热讽与高谈阔论。“我只得走。我还是走好罢…”从叙利亚走出来,继续向前吧,没有什么可以停留的。



2024年12月11日于北京五道口

感谢包岳涵江的修改与编辑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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