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海报上的小男孩，当年直接打败了《2046》中的梁朝伟，成为史上年纪最小（14岁）的戛纳影帝。“故事的结尾太阴暗了，虽然现实是如此。但想要有人看的话，一定要改过来，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但社会是客观的，不会因为你嫌弃阴暗，它就不存在——当时的日本，经济狂飙，GDP世界第二，直逼美国而去。当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钱上，而刻意忽略角落里的阴暗时，举国上下就成了一场光明正大的“遗弃”。警察接到报警投诉，说一栋房屋里的租客已经好几个月没交过房租了。一个14岁的男孩，和两个7岁、3岁的女孩，住在这个没有煤气、没有电，像垃圾处理厂一样，散发着恶臭的公寓里。进一步，警察还在公寓的厨房里，发现一具已经化为白骨的婴儿尸体。当年的新闻报道，几乎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不配为人父母的妈妈。她撒谎说，孩子父亲在国外，自己只带着大孩子生活，孩子六年级了，很快就要学英语了。
长子小明，每天都要照顾三个弟弟妹妹，还要负责做晚饭，等到大家都睡着了，才掏出一本不知道从哪捡来的练字本，学学日语。小明长这么大，别说英语了，连6*6等于多少都不知道。她经常下午就化着浓妆出门，漫不经心地说今晚会晚回，然后让孩子记得给她留菜。她的工作可能是夜总会小姐。在客人小费给多了的晚上，她也会带着寿司外卖回家，和孩子们一起庆祝。好熟悉，好像是要把阴暗的故事，故意变得温情感人一点。其实是潜意识里，想要撇清关系，好继续“无人知晓”……
唯一能考虑的，就是在夜总会里，用自己余额不多的姿色，傍上一个大款，发着“捞女”的美梦……或许，这是这个不断被男人抛弃的女人，在抱怨自己的境遇。或许，她也来自一个没有父亲的家庭，也被不负责任的母亲养大，从小就学着自己照顾自己，还被同龄孩子欺负……只能像撒娇一样，反过来质问长子：难道我就没有追逐幸福的权利吗？我们无法得知，现实中，这个妈妈是如何下定狠心抛弃孩子的。她故意把手放在额头上，透过长子小明的眼睛，我们看到了她鬓角的一滴泪，和微微颤动的嘴唇。他很想告诉观众，一个妈妈要抛弃孩子，必然有许多的不忍和无奈。妈妈在流过泪之后，打着哈欠起床，若无其事地，开启她和孩子打闹的一天。孩子被单独留在公寓里的时候，为什么会“无人知晓”？比起控诉母亲的罪恶，长子的过错，或像新闻一样，泛泛而谈地感慨“都市冷漠”。是枝裕和更想透过四个孤儿的眼睛，看见东京真正的罪恶——与其说周围的人没有发现孩子们独自住在公寓里，不如说是人际关系稀薄得让他们不愿去发现。造成不幸事件的原因是母亲不负责任。但是即使过程艰难曲折，她也独自一人生下孩子，并将他们养大，这是不容置喙的事实。如果母亲打骂孩子，那长子大概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对待妹妹们。所以我猜想，即使相处的时间短暂，母子间也拥有无法从报道中窥知的亲密。我要做的，并不是站在公寓之外讲述“地狱”的残酷，而是去想象在被切掉电源的房子内，孩子们是如何体会着物质意外的精神的丰富性，之后又是如何失去它的。我在东京出生，也在这里成长，或许可以透过孩子们的眼睛，描绘出属于我的“东京论”。
是枝裕和用纪录片般的写实与冷静，让我们真正地进入孩童的视角，去感受妈妈缺位的一年中，他们从希望到失望，再到决意学着自己长大的心如死灰。最令人心疼的，是长子打算拿妈妈的衣服去卖，而长女死活不肯，然后躲进衣橱里不出来。因为下一幕，她把自己存着买钢琴的钱，递给了哥哥，她也决心学着哥哥的懂事，接受现实的催熟，成为新的母亲……妈妈第一天拜访时，房东听到只有一个孩子，表示放下心头大石——
但最终还是离开，好像眼前这个脏乱差的房子，还有孩子们饥饿无助的眼神，都与她无关。他跑去常买东西的便利店，问一个小时能赚多少钱。但店员只是告诉他，你只有12岁，还不能打工。电影里，唯一帮助过这个孤儿之家的，是一个身份不明的少女。大白天，她总是不上学，不是在公园里坐着，就是无所事事地散步。到了应该回家的晚上，她又和奇奇怪怪的大叔唱K，靠这赚钱，想要资助这个可怜的孤儿之家。只有活在边缘，同样不被理解，却也需要帮助的人，才有可能抱团取暖。因为下一幕，长子就要像过去妈妈带着他们搬家一样，把妹妹的尸体装进行李箱，扔到飞机场的附近。然而，没有一个成年人想到要问一句：发生了什么？需要帮忙吗？孩子们住的社区，是一个要走很多很多楼梯，一直往下才能抵达的社区。
这暗示了他们的阶层，也暗示了在东京这个孕育着世界经济奇迹的城市里，泾渭分明、不可逾越的生物链。他看见了没人看管的小孩，像乞丐一样，蹲在楼梯上玩耍。小明终于在游戏厅交到了同龄朋友。当他邀请朋友到他家玩，对方却以补习为由拒绝。为什么朋友的家里散发着垃圾的味道，从来没有大人，孩子们却想不到，要把这件事告诉自己家的大人呢？
只看着脚下的路，永远保持客气，但从不关心世界的人？但在《无人知晓》中，他们都被描绘出了柔软的部分，人性的部分。这样的改编，并不是要美化罪恶，更不是要强行正能量。当一个社会，电影自由到，可以不加修饰地呈现真实，揭露黑暗。创作者要做的，就不再仅仅是呈现犯罪的可恶，而是探讨改变的可能。但它的好，不仅在于是枝裕和的创作视角，可以辩证地理解人性。在他背后，有一个敢于揭露伤疤，修复伤疤的社会，永远启发和要求着他的创作者。相信自己是社会的主人翁，永远有机会、有权利去改造不完美，唇齿相依的每一个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