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裂,这国产9分我怕还有人看不到

体娱   2024-08-22 23:53   广东  
炸裂。

提到它你会想到啥?

炸裂的演技、炸裂的新闻、炸裂的三观。

但对于炸裂。

他,是这样解读的——
我身体里有炸药三吨
他们是引信部分
就在昨夜
我像岩石一样
炸裂一地

我在五千米深处打发中年
我把岩层一次次炸裂
借此
把一生重新组合

早上起来
头像炸裂一样疼
这是大机器的额外馈赠
不是钢铁的错
是神经老了 脆弱不堪

陈年喜。

2000年开始当矿工,过去二十二年都在和爆破打交道。

2019年,陈年喜第一本诗集《炸裂志》出版,销量超过四万册。他本人还上过央视出品的《朗读者》,大家喜欢喊他——

矿工诗人。


最新一期《十三邀》,许知远采访了陈年喜和他的家人。

看的过程中,Sir几次泪目,许知远也同样。

弹幕都在说,这是《十三邀》最有力量的一集,让人看见了早被荧幕忽视的沉默大多数。


重述陈年喜的故事。

不为揭露谁的苦难,也不为批判谁的黑暗。

只想重温一次,那些人类共通的悲喜。

和除了承受以外,别无他法的命运。


01
矿工

我们已没有故乡
我们从处处出发
又回到处处
最后 是没有亲人的世界

——《过西祠胡同忽闻板弦》

这是《十三邀》开头最沉重的一次。

一片漆黑,没有任何画面。

背景声是从肺部直接轰隆而出的咳嗽。

紧接着,是一句说尽半生沧桑的感慨。

我觉得现实
是一个很残酷的事
在现实面前
活着 是首要的

未知生,焉知死。

但在陈年喜身上。

生命,是未见死,焉知生。

当爆破工的十六年,他亲历过无数悄无声息的死亡。

他们工作的地方在地下五千米,要坐罐数十分钟才能抵达。每次听闻工友出意外,大家会心有灵犀地保持沉默。


好像只要不说话。

死神,就找不到下一个要投递的地址。



有一条豆瓣评论问——

为什么陈年喜的散文集,每个人最后的结局,都是死亡?



陈年喜不知怎么作答。

因为有时候他自己分不清楚,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某年冬天,他接到电话,老婆的弟弟死在矿里了。

连夜赶来,尸体早已支离破碎。

没人知道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经过日以继夜的谈判,赔偿给了十三万,但条件是人在山西火化,不能带遗体回老家。

这是为什么?

因为遗体运输,就会被检查,就会知道井下死了人,就会有矿难被通报……

13万,与其说是抚恤金。

不如说是买断了一条人命的痕迹,无声无息,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是国产银幕有过的故事。

《盲井》。

王宝强本想下矿,但他没想到,别人赚钱的方法不是挖矿。

就像陈年喜说的,出生入死三个月,最后到手一万多,这金淘的太慢了。

于是戏里的矿工诓骗外地农民工,将人带到井下杀死,伪造矿难,扮演家属拿走抚恤金。


人如草芥。

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盲井》揭露的现实,仍被认为是抹黑。

而这一抹黑色,在陈年喜的叙述中,变成了化不开的浓墨。

他带许知远来了一片森林,这里有很多无名墓。

尸骨早已化灰。

但陈年喜仍记得,墓的主人曾是那么快乐热心的少年人,他们死的时候没有得到赔偿,没有钱搞任何仪式。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这是离乡人的哀愁。

可对陈年喜来说,还能拥有乡愁,还能回到故乡,已是人生最大的奢侈。

风陵渡,山西和陕西的交界处。

他说看见过太多离开陕南挖矿的人,从这里回到故乡,是以骨灰的形式。



在他最初的构想中,矿工只是暂时的,只要赚到第一桶金,他就会想办法干点别的。

可一旦进了矿,人就没有任何办法了。

直到技术不断进化的机器,将体力不断退化的你彻底抛弃。



每次作业前,矿工都要拜神。


保佑矿上无事故,老板发大财。

陈年喜每次按照老板的要求买来酒肉,在主持祭拜时,都会篡改祝词:保佑我和我的工友平安、发财吧。



可结果呢?

矿工们没有一个发财的,意外倒是一个接一个地降临。

陈年喜明白了:

神明果然就是神明。

谁也瞒不过祂,知道是谁给祂出的钱。



矿上(老板)和矿下(矿工)有什么区别?

陈年喜语塞了。

那些故事,就像《隐入尘烟》里马有铁卖庄稼被抹零一样,荒诞得不知从何说起。



煤矿老板发财,有钱有闲,可以花一万块钱开车去异地理个发,但绝不可能把一万块的酬劳,当成一万块零一块来发。



陈年喜没有控诉什么。

因为想要表达的愤怒,他在诗里已经解决了——
康德有两件东西
道德和星空
我们也有两件东西
私欲和地沟之门


康德和我们隔着近三百年的时间
这距离远得像失败和成功
又近得仿佛活着与死去


陈年喜有自己的骄傲和清高。


哪怕他每天都与死神打着不情愿的照面。


他仍想分清楚——


什么是虽生犹死,什么是虽死犹生。


于是,他将这句话说了两遍:


我始终要和这种人(老板)保持距离。





02
诗人

已经很久没有写诗了
诗有时是多余的
有时不是
像一段旧戏曲

——《已经很久没有写诗了》

在《盲井》里,矿工不是一下子变坏的,他们试过和老板谈条件。

结果老板怒怼:干就干不干滚,中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在不缺人的年代。

诗歌,让陈年喜勉强活出了人本来的质感。

就像他家里挂着的那句话——

君子,不器。



他不是下矿后才开始创作的。

就像《漫长的季节》里,王阳活在闭塞的钢铁厂里,写诗是他为了对抗贫瘠的命运,给理想插上的翅膀。


陈年喜也一样。

他来自陕西丹凤县一个叫峡河的山村,这里是秦岭、莽岭和伏牛山的夹角地,至今仍是中国最穷苦的地方。

但他的少年时代,和改革开放的东风迎面撞上。

哪怕路不通畅,物质困乏,仍然可以通过书报杂志,来安放那不为改变命运,只为寄托心灵的文学信仰。

陈年喜坚持用方格纸来写诗,寄给远方他深爱的女孩。

一说起这个,他满面春风。

特别擅长写情诗
坚持用方格纸写
写了五六页纸
一个错别字 涂改都没有


为什么写诗?

这就跟为什么当矿工一样,是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对一个在农村长大,没条件考大学,没勇气闯出去的少年来说。

生活没有为什么,只有必须要。


陈年喜写过剧本,他原本想跑到县城争取机会,但十几块的路费,最终还是把他劝退。


80年代,农村人不能在城市工作。

陈年喜谈了个东北姑娘,到了婚嫁地步,又因为户口问题、面子问题——不愿靠女孩娘家扶持,成了落跑新郎。



提起往事,他似乎早已释然。

他丧失了与命运博弈的机会,但他好像仍然相信,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陈年喜的面目,是那么地生动清晰。

他就像我们在迷茫中蹉跎,在妥协中沉默,曾心比天高想往前冲,最终被迫回到泥土认命扎根的父辈。

《站台》里,不愿留在家乡的崔明亮,曾打趣当矿工的表弟三明说,二十岁小伙子,怎么长胡子了?

陈年喜,或许也曾像崔明亮一样。

想要活出不同,追逐远方的火车。

结果是。

认清现实,回到老家,像三明扛起一个农村男人的责任。



就像穿过喇叭裤,跳过迪斯科的崔明亮,最终也必须回到县城结婚生娃,回到他逃离过的庸常。



谈到生活,陈年喜看到的太多是残酷与幻灭。

认命了。

儿子刚出生,正式要用钱的时候;妻子身体不好,不能外出打工。

陈年喜必须要去赚钱。

这才决定下矿。

没有南方那么远,赚的相对比较多——毕竟是拿命来换钱。

下矿之后,大家都急着洗脸,只有陈年喜还多了一件事——他要赶紧拿笔和纸,坐在放炸药的罐子上,把灵感的火花记下来。

在深不见底的暗流里拼命生活。

诗歌,是他浮上水面的第一口氧气。

他写内心的孤独。
在这个睡眠已死的年代
只有一场大雪
完成身体的睡眠
崭新的故人
给我们捎来乌鸦的口信
而口信的内容
一百场消逝的大雪也无力破解

也写宏大的困惑。
人性何其荒谬
战争让春天走开
子弹有杀人无罪的权利
在上帝也无法主宰死亡时
最后
由道义与肉体决定

他的语言,时而赤诚稚嫩,像还没学会说话就要急着表达的孩童;时而沧桑悲凉,让人想起侯孝贤欲说还休的长镜头。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但对陈年喜来说。

他写过的文字,记录的不是远方,甚至不是诗歌。

那只是一个人的路途,一群人的岁月。

在主流媒体的语境里,陈年喜是矿工诗人。

但面对采访,他却始终警惕——

“我知道自己离文学还很远。我希望在写作时不要太强调身份,应该强调人这个元素。”

陈年喜能引起关注,就像东北故事终于获得了讲述的合法性,更像《十三邀》必须说明的一段话。‍‍


荒谬的时代,彻底翻篇了。

于是,诗人在咀嚼了痛苦后留下的文字,摇身一变,成了包装精美的“英雄故事”。

铭记那些为矿业安全和进步付出生命的
无名英雄


但。

没有一首诗歌要为感动而生。

现实的血淋淋,也总能去除虚浮的矫饰。

如果不是在四年前查出了尘肺病,无法继续下矿,陈年喜不可能投入到全职写作。


写作,不是为了别的,更多的还是为了赚钱



“矿工诗人”的身份出圈了,成名了。

但陈年喜也没有赚到多少钱。

他还常常在网上购买自己的折扣书,再签上一个名,变成“签名版”二次售卖,以此维持家庭的开销。

老家房子的对联横批,就像他的境况一样,多年未变——

知足常乐。



03
病人

儿子
你清澈的眼波
看穿文字和数字
看穿金刚变形的伎俩
但还看不清人间的那些实景
我想让你绕过书本看看人间
又怕你真的看清

——《儿子》

在给儿子的诗里。

陈年喜这样描述孩子他妈:
你的母亲
一位十八而立的女人
被一些庄稼五花大绑在
风雨的田头

但面对镜头,陈太太表示:

很想离开。

陈年喜接茬,我带你去西双版纳?

陈太太摇头:才不要跟你一起!



据陈太太描述,陈年喜在家至少三宗罪。

犟、暴躁、跟儿子不和。

原来在两天前,儿子下楼丢垃圾没带钥匙没带门,结果被陈年喜批评了大半天。

这么一点小事,何必伤了感情。

陈年喜立刻严肃起来:

因为在矿里,这不是门没关的事,这是出人命的事。



陈年喜的一生,是在矿里的一生。

那是他的地狱,也是他的光荣。

爆破让他染上了尘肺病,戴上了助听器,也让他独力养起了这个只有三条桌腿的小家。



面对丈夫的文学成就,太太只是回答:

我只是觉得他用心做的事,需要一个结果。而夫妻之间,应该是平等的,不分贵贱的吧。



有妻如此。

陈年喜没什么怨恨的,也没什么无法和解的。

唯一的心病是儿子。

儿子大学刚毕业,第一份工作是在西安搞测绘,结果三个月挣了一万块,算上房租和伙食,跟白干似的。

一万块?

许知远调皮地说,这不是跟你一样?



那年,陈年喜干了三个月,挣了一万零三十块。他想凑够一万块的家用,拿了三十块当车费,从早上出发到晚上回家,愣是没吃过一点东西。

没人要求他带一万块回家。

但这就是铁骨男儿的自我感动吧。

所以陈年喜说,他看不懂这代人了。

也不是嫌儿子没出息。

他只是觉得——

好像一切不该是这样,一切都可以更好。

如果当年不用四处漂泊,儿子不至于成为半个留守儿童的话……一切,会不会更好?

陈年喜不敢细想。

就像回到工作的地方,见到面店的老板,陈年喜吃得起最贵的羊肉泡馍了。

但老板却说:

工队全都撤了。

当年的生活再艰苦,那也是一种难以忘怀的繁华。

可今天,也都被雨打风吹去了。

只留下陈年喜原地发呆。

患上尘肺病后,他觉得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人生就像一场梦,梦到五更,天亮了,该醒了。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陈年喜的儿子,继承了老爸的浪漫,和老妈的通透。

他说,“人一长大,就像烟花一样,散得满地都是。这个世界,没什么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甚至不以世界的意志为转移,好孤独啊。”


他不想出去闯了。

月薪三千,没法陪伴家人,在城市有啥意思呢?


还是留在父母跟前,顶嘴也好,吵架也好,有个傻儿子在这,再大的事也能扛吧。

许知远问:那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他说:就是布置自己的小房间,不用出门。



至于生活。

开个网店,每年两万,够生活水电,就行了吧。

看到这,Sir突然想起《百年孤独》的开头。

“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陈年喜走过的人生,就像一个没有过去、现在、未来的闭环。而他的儿子,又像永恒轮回一样,踩在他的来路,带着未知出发,伴随失望而归。

一切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数十年的发展与改革,给默默承受命运,从不打扰社会的人,留下了什么?



弹幕里很多人都说。

这一集是绝佳的电影素材,希望可以拍成电影。

但陈年喜的经历,从来不是故事。

它是生活的本来面目。

是顽固不堪的命运,对人类的重复消遣。

是我们不敢仔细端详,但结结实实,只属于这片土地的百年孤独。



陈年喜说,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一个失败的人。

但如果有机会,这篇文章被陈大哥看见。

Sir想对他说——

世界,从来是被“成功”瓜分的。

于是自由的孤傲。

才留给了失败。

才留给了没有同类,但仍拥有文学,梦想,和浪漫的我们。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助理:刺客老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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