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武侠梦(一)
廖妍南
壹
我心心念念的武侠梦缘起于一个叫文远的男孩,后来的佛号叫净空。
他是我父亲的学生,很得意的学生,成绩棒得没话说,性情温厚,沉着少言。那一年,只听得他考上了大学,却没有去,他来学校找父亲说时,我躲在父亲的背后听得似懂非懂。
他说父母都已去了,哥哥也已成家,自己再无挂牵,只想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我最后听得少林寺三个字。他走后,父亲情绪很是低落,我问他少林寺是什么地方,他告诉我电视里武艺高强的人都是少林寺出来的,我就对那个叫文远的大哥哥生出凭空的敬意,那天成了我引以为豪的一天,我觉着自己终于看到了一个很高明的人。
再见到他,是净空师父了,一身灰白的长袍,灰白的僧鞋,面容年轻,目光空远,见到父亲,行的也是稽首礼。临了,留下了一个小信封。听父亲说,这是他平日化缘所得,他说是为母校捐些桌椅,也算是为自己入佛门积些善缘。蔼蔼暮色里,那灰白的身影瞬间隐没在乡村小道中,不知为何,我眼前浮现的是电视里身轻若燕的得道高僧,只觉得他如天外来客,只怕再得见会不容易。
想不到的是,很快就又见到他了。父亲牵着我到那地时,黑压压的一片人,偌大的空地上,他盘膝而坐,头顶的戒疤在朦胧的夜色里像空洞的眼,离他两丈远的地方,还立着几个人,手里闪着光,细看一眼,是明晃晃的菜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在大声地说话,似乎在劝解什么。我看不到他的脸,只是隐约感受到一种压迫,后来,我就自认为是电视里所说的那种杀气。不知过了多久,哐当几声,那几人仍是立在原地,手中的刀却落在地上,有人凑近了看,他们也不言语,不行动。他立起身,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径直进了屋。人群渐渐散去。据说,那几人那晚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好几个时辰,终于能动了,就瘫在了原地,家里人抬回去了,不过,第二天就一切正常了。
后来,听父亲说起事情的原委,原来是那几人仗势欺人,想着他家里只有一个势单力薄的哥哥,竟是盯上了他家的那块地基,想要贱买强占,他哥不答应,竟然被打伤不起。父亲感叹不已的是,他一袭长袍,飘然而去时,只说佛入众心,纷争终免,确是世事皆不入眼入心了。多年后,我才明白父亲的感叹,在他的私心里,他终是不愿意自己得意的学生看破世事,远离红尘。
我却是全然不会去关注这些前因后果的,我小小的心里雀跃的是,那晚,他是怎么做到的,那么神奇的手法。我遗憾的是没有机会亲自问问他。那阵子,我翻看了很多武侠小说,甚至翻到了学校图书室里几本有关武术的书,一得空,就拿着书问父亲,点穴法是怎么一回事,轻功确实可以练成吗,铁砂掌真要在砂里反复操练吗,内功又是怎么练习的?
这样孜孜不倦的追问成就了我童年奇特的一段记忆,这是当年的我没有想到的。
净空师父却自那以后,再没有露过面。
贰
我的武侠梦(二)
廖妍南
七岁那一年,小学三年级的我陷入对武侠持久的痴迷里。
天蒙蒙亮,我就开始了轻功的初级练习。父亲给我做了好些个沙袋,最轻的是半斤,我两脚分别绑上半斤的沙袋,艰难地攀爬着学校对面的那座小山。山路很陡峭,时常需要手脚并用,几天下来,我的小手小脚就磨出好些血泡,泡一不小心就破了,里面是鲜红粉嫩的肉。一碰,是锥心的疼痛,作业本上就留下斑驳的血印。
这样几个星期下来,我不再需要手脚并用狼狈不堪地上山了,我可以两脚分别带着半斤的沙袋轻松地上山了。
又过了几个星期,我竟然可以带点小跑了。父亲陪我上山,自己只能停在半途等我下山。
父亲的目光扫过我起茧的小手,有些迟疑地问我,是不是还要继续练。我没有丝毫犹豫,欢快地问父亲按照书上的提示,是不是可以换沙袋了。
于是,脚上的沙袋换成了一斤。顿时,两腿像是灌了铅般的沉重,我累得趴在了山脚下。
几个星期过去了,也只能勉力爬到了半山腰,两个月过去了,我才费力地爬到了小山顶。不记得过了多久,将近半年吧,我终于可以轻松地上山了。
一年以后,沙袋又换了。
后来,我竟然可以绑着三斤的沙袋飞快地跑上山。
那一天,父亲让我去掉沙袋上山,我感觉脚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米多高的土方竟然轻轻一跃就上去了,真是身轻如燕。我很是享受了一段时间,觉得自己的轻功至少是有模有样了。殊不知乐极生悲,不久后的某天,我从几丈高的地方飘下时,竟然摔断了腿。我一直不能接受这么残酷的事实,我不是已经有了轻功吗?
更让我悲伤的是,我再也没有办法继续练我的轻功了,母亲终于站出来,坚决严厉地终止了我的轻功梦。
腿没好,手是好的,不能练轻功,可以练飞镖,还可以练练铁砂掌。
于是,我的小卧室的门上有了粉笔画的靶样,我的床下有了一盆不为人知的细沙。在不会被母亲知晓的任何可能的时间里,我疯狂地练上了飞镖和铁砂掌。飞镖的成效比较明显,短短几个月后,我在班级里就名声大噪,就连班上最牛高马大的男生也服我管。为啥?怕我的飞镖,几米远镖无虚发。那次我自制的木镖打肿了他的脸,好几天才消肿。
可恨的是,我的铁砂掌练得稍有些感觉的时候,却连着我的飞镖一起在母亲的无情轰炸下灰飞烟灭。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隔壁班的男生跟我所在班的男生在球场发生了冲突,竟然动起了手,我一时手痒,用自制的木镖让一个男生脸上挂了彩。母亲掏了医疗费,赔了许多的不是,算是把事情了了。可我的飞镖和铁砂掌也就这样寿终正寝了。
彼时,我已经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了,即将告别小学时代,也就这样无可奈何地暂时告别了我苦苦追寻了几年的武侠梦。
现在,多少年过去了,想想都有些不敢相信 :当年小小的自己是怎么忍下来训练的过程中那如今我已无法想象的疼痛。只有父亲为我保留的当年自制的小沙袋、小木镖和盛砂的小盆,证明着那些日子的存在。
我想,在过去的岁月里,我会娇弱地流汗,也会柔弱地流泪,内心深处却从未畏惧过流血,全仗了那刻骨铭心的三年追梦之旅吧。
(此文作于2012年年,应学生之邀重启这段记忆。)
【END】
文字:廖妍南
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