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曾庆榴 中共广东省委党校原副校长、广东省委党史研究室原主任、中共党史教授
来源:《中国共青团》杂志2024年第22期
2024年10月11日,由团广东省委员会等单位主办的大型话剧《先锋少年》在广东艺术剧院首演。这部剧的创作过程,我一直在关注着。无论是共青团的历史,还是少年儿童运动史,都与党的历史紧密相连。广州是大革命策源地,是南方革命运动的中心,这一时期兴起的少年儿童运动,无疑是中国少年儿童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先锋少年》所聚焦的,是百年前发生在广州的少年儿童运动故事,其所展示出来的历史影像和人物形象,就是中共领导的早期少年儿童运动概貌和代表,也是一部中共党史不应缺少的组成部分。
省港大罢工中诞生的
广州“劳动童子团”
20世纪20年代的广州,可谓风起云涌、群雄并起,那些引领潮流、推动历史进程的革命者,多在广州留下身影和故事。社会主义青年团一大、中共三大、宣告国共合作建立的国民党一大、第一至第三次全国劳动大会,都是在广州召开的;农民运动讲习所、黄埔军校、中山大学,均创办于广州;两次东征、北伐战争,以广州为出发点;直到1927年12月爆发了震动中外的广州起义。国共两党的领导人及从国内外涌汇而来的政治、军事、文化精英,在这座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古城纷纷亮相登场,共同演绎属于那个年代的精彩大戏。而发生在1925—1926年间的省港大罢工,无疑是这个大舞台演出的盛大篇章。
20世纪20年代初,以香港海员罢工为起点的工运高潮,涉及华中、华北各地。中国劳工纷纷组织起来,创立工会,维护劳工权益,反抗帝国主义压迫。中国工人运动在艰难曲折的道路上前进,循环往复、螺旋上升,最终爆发了世界工运史上规模盛大的罢工——省港大罢工。
省港大罢工历时16个月,地跨广州、香港两地,参与罢工的广州、香港工人达20万人之多。上海五卅惨案的消息传到广东后,中共广东区委书记陈延年召开区委会议,部署在广东开展反对帝国主义、声援上海人民的斗争。会议决定派人去香港和沙面,发动工人,组织大规模的罢工行动。香港是英帝国主义利用《南京条约》而霸占的中国领土,而沙面则是位于广州白鹅潭上的一个小沙洲,于1861年被英法两国占为租界,与广州市区只隔一条小河沟,面积只有0.3平方公里。
根据广东区委的部署,苏兆征、杨殷、邓中夏、杨匏安等人先后到香港,李启汉、刘尔崧等人进入沙面。由此,震惊中外的省港大罢工很快就被发动起来,当时从沙面撤回广州市区的工人有3000多人,而从香港通过水陆两路回到广州的罢工工人达到20万。如何安顿、组织好这些罢工工人,成了摆在省港罢工委员会面前的一个严峻问题。
省港大罢工之所以能够坚持了16个月,根本原因是成立了一个领导有力的罢工委员会,这个委员会隶属于中华全国总工会,共产党人林伟民担任中华全国总工会委员长。时为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以廖仲恺为代表的国民党左派支持罢工,支持各界工人开展爱国、反帝斗争。罢工委员会成立后,驻地设在广州的东园,设立了包括干事局、财政委员会、教育宣传委员会、法制局、审计局等二十多个专门机构,出版《工人之路特号》,还有类军事化、编制达到3000多人的罢工工人纠察队,以及工人医院、妇女学校、工人子弟学校等服务保障机构。罢工委员会征用了市内的一些烟馆、赌馆以及其他空房,作为安置工人的宿舍和机构办事处。有的人将罢工委员会称为“东园政府”。邓中夏在一次群众集会中说:“罢工委员会主管的一切,都是与罢工有关的,从来就没有代替政府,也没有行使过政府的职权,帝国主义的这种说法,不过是想挑起政府和工人的分裂。”而不可否认的是,省港罢工委员会作为省港大罢工的最高执行机关,在中华全国总工会、中共广东区委的领导下,在广州国民政府的支持下,成为罢工工人的家和工人运动的战斗堡垒。
广州“劳动童子团”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诞生的。1925年6月,大批香港工人陆续回粤,劳工子弟学校开始办学,招收、安置了200多名由香港返回广州的劳工子弟、童工和广州本地流浪儿童,由共青团员、中山大学附中毕业生龙业鼐等人负责学校的工作。龙业鼐哥哥龙业鼎是北京大学学生、马克思主义者;姐姐龙锦雯是中大附中学生,也参加劳工子弟学校的工作。该校学生邓金娣、罗志群,是从香港回来的少年。他们都是一批真实的历史人物。
在话剧《先锋少年》里,不但把广东区委的部署过程很好地表现了出来,还把邓金娣、罗志群等少年儿童在党的关怀下成长的过程呈现在观众面前,既有历史的真实,也有艺术化的渲染,舞台效果很好,体现了历史题材创作的严谨性和丰富性。
争夺少年儿童的斗争
我们应该看到,在中小学校成立少年儿童组织,并不是劳工子弟学校的首创。早在1907年,英国军官贝登堡在多赛特郡勃朗海岛上建立了世界上第一支童子军,最初只有成员20多人,主要是向少年儿童传授一些露营、救护、侦察、攀登等基本军事技能。不久,许多国家竞相仿效。1912年2月,曾留学美国的严家麟,参考英美童子军的形式,在武昌文华书院创办“中国童子军”第一支队,此后开始向全国各地发展。
鉴于全国各地的童子军组织的发展,国民党中央青年部于1926年3月通过了一项决议:在中央青年部成立“中国国民党童子军委员会”,因为童子军是“青年运动最好的工具”,因此有必要对童子军进行统一领导。国民党右派出于他们的政治需要,趁着这一时机,极力争夺儿童运动的领导权,说到底,是争夺少年儿童,引导少年儿童跟着他们走。
在看了《先锋少年》剧本初稿后,我向作者建议加入国民党右派与共产党人争夺少年儿童的情节。这是引导少年儿童走什么路、做什么样的人的斗争。从当时国内外童子军运动发展情况来看,增加这样的情节,完全是合情合理的,而且也符合剧情发展的需要。从目前的舞台呈现来看,这个情节在全剧的结构中非常协调:劳工子弟学校开学的第一天,身为国民党派驻罢工委员会的临时联络员谢良驹,带着上头要在劳工子弟学校成立童子军的“旨意”、实质上是要在政治上掌控少年儿童的企图而来,遭到了包括教员龙业鼐、学生邓金娣、罗志群等人的一致反对。大家反对的理由也十分朴实和直接,“学校开办时你们不掏钱,办起来了就来‘接管’,没门!”“鬼头鬼脑的样子,一看就不像好人!”
在当时的广州,劳工子弟学校的“劳动童子团”是独树一帜的。普通学校的“童子军”和劳工子弟学校的“劳动童子团”,从形式上看,似乎区别不是很大,相比之下“童子军”可能还显得更加洋气一些、更加体面一些,但是核心问题是领导权和组织权到底掌握在谁的手里?到底是由谁来进行思想教育和精神引导?这是“劳动童子团”与其他学校“童子军”本质上的区别。
“劳动童子团”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少年儿童组织,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就体现了工人阶级的属性,体现了它的人民群众性,因此遭到国民党右派的打压也就不足为奇。事实上,反动派对“劳动童子团”的打击从不手软,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劳动童子团”成员邓金娣和罗志群在广州街头张贴散发传单标语,被反动派抓到后杀害。邓金娣牺牲时年仅18岁,罗志群年仅17岁,成为中国革命史上最早的少年英烈。
广州“劳动童子团”
与苏联列宁少先队一脉相承
广州“劳动童子团”的组织形式来源于苏联,其中的历史脉络是清晰的。
广州“劳动童子团”的成立和发展,不能不提到陈延年。陈延年是陈独秀的长子,1898年出生,1919年12月赴法国勤工俭学,1922年6月与周恩来等人在巴黎成立了旅欧中国少年共产党,并担任宣传部部长,编辑出版机关刊物《少年》。1923年4月,陈延年到达莫斯科,入读东方大学。1924年9月陈延年从苏联回到广州,先后担任社会主义青年团中央驻粤特派员、中共广东区委书记,直接领导了省港大罢工。
陈延年在莫斯科学习、逗留的时间差不多有一年半,他从莫斯科回国后接受的第一项任命,就是担任团中央驻粤特派员。1927年3月底,陈延年作为广东区的代表,离开广州赴武汉准备参加党的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同年6月,已担任中共江浙区委书记的陈延年在上海被捕,7月英勇就义,年仅29岁。
从陈延年短暂的一生来看,他在广州的革命时间最长,足足两年半。陈延年在广州工作期间,为革命做了大量工作。
在《先锋少年》的舞台呈现里,专门设置了这段戏,陈延年深情寄语即将加入“劳动童子团”的孩子们,说自己在莫斯科的时候看到列宁少先队戴着红领巾参加学习、游行和集会,很有朝气,也很气派,那时候就想中国的少年儿童也要戴上红领巾,也要成为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可以这样说,《先锋少年》的创作,已经在历史与舞台之间、现实与艺术之间进行了有效的缝合,为当下的观众重现了那段几乎已经湮灭于岁月烟尘的记忆。
就目前的舞台呈现来看,《先锋少年》无疑是成功的,它对那段历史的诠释是正确的、到位的,它对历史人物的塑造是成功的、鲜活的,它在舞台上的情感表达和对现实的观照也是恰当、准确的。在大幕拉开、灯光骤起的时候,观众看到的是一群当代少年儿童在操作无人机,随着剧中人物贝贝的讲述,回到了那个风云激荡、人心振奋的大革命年代。百年前的广州,是一块红色革命热土;百年后的今天,广州已经是一个现代化的科创之城。
岁月流转只是瞬间,而信念的坚守与传承却可以成为永恒!在我看来,这就是话剧《先锋少年》的创作主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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