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卓玛 | 回顾与审视:“中国传统音乐录音档案”·藏族音乐考察音响* ——述新中国成立时期的藏族颂歌

1950 年 5 月，以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杨荫浏、曹安和等为代表的音乐学家，开始对中国传统音乐进行实地考察和资料采集。中国艺术研究院图书馆“中国传统音乐录音档案”中包含藏族音乐考察音响，这些资料横跨半个多世纪。其中，一部分资料是新中国成立时，特定历史时期的音乐产物，无法复制，成为绝版。2021 年 6 月始，笔者审核此录音档案中的藏族音乐部分。在复盘过程中，被老一辈音乐学家们认真、细致而全面的工作态度所折服。

细审 700 余首藏族音乐资料，其中，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藏族颂歌类新民歌资料，引起笔者注意。这部分歌曲涉及藏族不同地域、不同族群及不同方言。主题是各区藏族运用歌声，抒发对新中国的深情。歌手们以歌代表圣洁的哈达，献给国家，献给毛主席。用淳朴、真挚的情感，讴歌爱国情怀。此类颂歌的出现，离不开十八军进藏及和平解放西藏的历史背景。

1950 年 3 月，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八军从四川乐山出发，向雅安、康定、甘孜方向，进军西藏。1951 年 5 月 23 日，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代表在北京签订《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关于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协议》（简称“十七条协议”），十七条协议的签订，宣告西藏和平解放。

1966 年《中国民族》^①刊发一首由边巴扎西、益喜多吉、卓嘎等三位发表《翻身农奴歌唱毛主席》的词作：“千盏灯，万盏灯，毛主席是革命人民的指路灯！千部书，万部书，毛主席的书是革命的书！千杆红旗，万杆红旗，毛泽东思想是最伟大的红旗！森林变成笔，大海变成墨，也写不完百万翻身农奴对毛主席的深情！”^②此曲未附曲谱。遗憾之际，笔者审阅馆藏音响过程中，恰好听到《社会主义好》和《西藏人民得解放》两首新民歌，两首民歌曲调都源自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维西傈僳族自治县内康方言区的传统民歌。其中，《西藏人民得解放》是弦子传统音调《次仁加毛》的配唱新词，以此唱颂解放军进藏。

谱例1

馆藏音响《西藏人民得解放》

歌词大意：自东方的山顶上，解放军人来到了西藏；努力服务藏族人民，服务人民。

除云南部分地区外，西藏昌都地区也出现不少新民歌和歌者，如《幸福的欢歌》和《在高高的雪山上》等等。那么，在诸多藏族颂歌类音响中，为什么能够看到相对数量的歌曲出自康区？笔者认为，这与 1950 年 10 月，人民解放军解放昌都， 昌都成为第一站有所关联。解放西藏进程中，昌都有着至关重要的历史地位。1951 年 10 月 26 日，人民解放军进驻拉萨。十八军进藏途中，克服高原恶劣的天气、克服缺氧缺粮，开凿开路，一路走来，战士们以绝对的军人作风赢得了所到之处藏族人民的拥护。新中国、共产党、人民解放军的形象根植在藏族人民心中，这也为日后的文艺创作和发展指明方向。藏区“歌颂西藏解放”为主题的一类新民歌不断涌现。

首先，相关 1959 至 1960 年间。1959 年的演出实况录音中出现的，如《歌唱藏族人民的新生》及《歌唱毛主席万寿无疆》等新民歌，都是藏族歌手以社会主义新生活和歌颂毛主席为主题 的会演。1960 年 8 月 6 日，另一台藏族民歌文艺演出实况录音。内容仍多为表现对新中国、共产党和毛主席情感的歌曲。如《颂歌》曲调是安多藏族民歌体裁“勒”的歌词新创：

金色的云朵常飘在蓝天下， 

伟大的恩人和太阳已经出现，

带来了从来未有过的好日子，

永远忘不了毛主席，

祝福毛主席万寿无疆。

感谢太阳的光芒，

把祖国照的如此美丽，

各族人民像花儿朝着您，

谨记共产党的红旗，

高呼太阳恩情深。

再如，乌木苏德清唱《歌唱毛主席》，此曲是藏族康巴锅庄曲调的新词填唱。再如歌手白鸡（音译“白吉”比较恰当）演唱的《歌颂毛主席歌颂共产党（我们的家乡是非常美丽）》这首歌曲没有具体的年代备注，但实为《北京有个金太阳》的藏语版，才旦卓玛也曾演唱过此曲。这首歌曲由禾雨^③改编自藏族民歌。“先于1953年发表在《新中华歌选》，1962年修订后发表在《高高山上一枝》《上海歌声》等音乐书刊”。^④

谱例2

馆藏音响《歌颂毛主席歌颂共产党（我们的家乡非常美丽）》

歌词大意：清净之城，望是故乡；佑主毛主席，望是父母；共产党的恩惠，愿常伴我们；共产党的感惠，愿常伴我们。

馆藏音响《歌颂毛主席歌颂共产党（我们的家乡是非常美丽）》为《北京有个金太阳》增添了藏语唱版，相信很多人未曾听闻。通过复盘，得以呈现，实属意外。这是前辈扎实调研的馈赠。

诸如此类音响，在1959至1960年之间，并非个案。

其次，相关1964年11月26至12月29日，在北京举行“首届全国少数民族群众业余艺术观摩演出会”（下文简称“少数民族观摩演出会”）。当时的国家副总理陆定在此次演出会上发表重要讲话：“全国少数民族群众业余艺术观摩演出会，今天开幕了。参加这次演出的，有五十多个少数民族。这样的观摩研究，全国解放以来还是第一次。”^⑤相关此次全国少数民族汇演，另有报道：“1964年十一月，全国五十多个少数民族七百多位民间歌手和业余艺术家，在北京欢装一堂举行厂盛大的观摩演出”^⑥

全国少数民族群众业余艺术观摩演出会^⑦

演出次年，汇集出版《全国少数民族群众业余艺术观摩演出新民歌选》^⑧（后简称“新民歌选”），全书 230 多首新民歌，其中，藏族歌曲收录 8 首。馆藏音响中，有备注 1964 年 12 月的实况采录，与《全国少数民族群众业余艺术观摩演出新民歌选》比对，可以证实这与 1964 年“少数民族观摩演出会”一致。其中，多首由西藏昌都的雍西演唱，她是西藏家喻户晓的歌手，原是民间歌手，此后，逐渐成长，先后成为成都军区 战旗歌舞团一级演员，总政歌舞团艺术家；另外，她也是当代藏族歌手韩红的母亲。1964 年，北京举行“少数民族观摩演出会”上，雍西因唱工布箭歌《在北京的金山上》而闻名。馆藏备注“电台转录”《在北京的金山上》正是雍西在此次会演上的录音。经笔者比对、查证，在“新民歌选”中，也找到相应曲谱，经比较，音响与出版曲谱相同。

谱例3

馆藏音响《在北京的金山上》

谱例 4

“新民歌选”刊发的《在北京的金山上》^⑨

经比较，两谱例唯一不同之处：由于“馆藏音响”是实况录音，歌词最后一句是“我们迈步走向社会主义幸福的天堂”，出版时，改为“我们迈步走在社会主义幸福的大道上”。此外，馆藏音响中，还存有雍西演唱的多首歌曲，如《牧羊人的歌声最动听》、弦子曲调填新词的《共产党的领导好》，昌都山歌曲调填新词“蔚蓝色的天空下照射着幸福的阳光，绿色的草原上响遍了幸福的欢歌”的《幸福的欢歌》，察雅山歌新词填唱“在高高的雪山上有四季常青的松柏，在祖国的高原上有英勇的解放军”的《在高高的雪山上》，西藏那曲民歌原型基础上填新词“共产党的政策像太阳一样照耀在藏北草原上，我牧民的女儿祝福毛主席万寿无疆”的《党的政策放光芒》，西藏昌都弦子调填新词“雪山顶上升起红色的太阳，那不是太阳，那是毛主席的光芒。”的《雪山顶上》等等，均属于 1964 年的会演。

谱例5

馆藏音响《雪山顶上》

谱例6

“新民歌选”刊发的《雪山顶上》^⑩

此外，馆藏备注“1964 年”，另有藏族歌手阿呷独唱的《金色的北京城》《洁白的哈达献给毛主席》《高高的山上红旗飘》和《毛主席派人来》等 4 首歌曲。哈达是藏族人最崇高礼节的载体，手捧着哈达献给毛主席，便是对毛主席最崇高的礼仪和爱戴。通过查证和音响听辨，《新民歌选》中收录此首《洁白的哈达献给毛主席》。

谱例7

馆藏音响《洁白的哈达献给毛主席》

谱例8

“新民歌选”刊发的《洁白的哈达献给毛主席》

1964 年会演实况录音中，另有云南藏族歌手伍正云和伍正芬两位藏族姐妹的歌曲，她们用笛子及弹拨乐器伴奏，独唱和合唱共 6 首歌曲。即《金丝银丝连北京》和《姐妹歌颂毛主席》两首合唱，伍正云山歌曲调填新词独唱的《党的恩情永不忘》和《牦牛山上望北京》等歌曲。除西藏和云南藏族歌手外，也包含甘肃、青海等地，安多藏族歌手的演唱录音，例如，张可尔吉由笛子伴奏，在民歌体裁“勒”曲调上填唱新词的三首颂歌即：《红花献给毛主席》（唱词翻译：撒下 红色的种子，开出美丽的红花；我要借着白云的翅膀，把红花给恩人献上），《金色的太阳》（唱词翻译：草原似绿色的海洋，羊群如翻滚的白浪；党的政策是金色的太阳，温暖着牧民的心房）以及《不要问我为什么》（唱词翻译：不要问我为 什么？我没有到过东方，我感谢东方的太阳。不要问我为什么？请看温暖的毡房，我没有到过北京，可是我感谢伟大的毛主席。不要问我为什么？请看我们牛羊多肥壮。）等新民歌。关于这次会演，陆定一副总理发表重要讲话：

“少数民族的文化艺术活动，大量都是业余的，这是一个很好的优点，应当保持和发扬。参加这次会演的文艺工作者，自己本身就是劳动者，这种又会劳动又会从事文艺活动的人，是最好的文艺工作者，这个优点，也要保持下去。毛主席告诉我们，人民的生活是一切文学艺术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唯一源泉。……………你们是业余的文艺活动积极分子，不脱离生产劳动，不脱离人民群众，既是普通劳动者，又是群众艺术家，和劳动人民生活、劳动、斗争在一起，和劳动人民同呼吸、共命运。在这个根本方向，你们比那些专业的文学家艺术家要高明得多。将来的文化家艺术家就应当是你们这样的人。^⑪

陆定一在这次会演中还特别指出：

“我们一定要在党的领导下，坚决贯彻党和毛主席所制定的社会主义的文艺方针。我们从事文艺活动的人，一定要努力学习毛主席著作，学习党的方针政策，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千条万条，党的领导和毛泽东思想是第一条’。有了这一条，少数民族革命的文化艺术一定能够开出茂盛的花朵，结出丰硕的果实。”^⑫

综上，“少数民族观摩演出会”的藏族新民歌，在勾勒藏族自然风光的同时，歌颂着生活的美好和藏家人民通过劳动创造幸福生活的风貌；同时，借以歌颂党和毛主席，讴歌积极向上的乐观主义精神。所以，此类歌曲都是积极向上，抒发情感的时代旋律。正如卜林扉在“新民歌选”出版之际所写：“各族人民日夜思念着领袖毛主席，当他们一旦见到了毛主席，就成为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了。参加会演的少数民族歌手们收到毛主席接见以后，激动得唱出了许多即兴诗篇。^⑬

这些新民歌都是传统民歌曲调的新填歌词。歌者们给每一首歌曲冠以新名，大多围绕共产党、毛主席和北京等。唱的心如磬石，斩钉截铁。藏族歌手的演出，唱着对新中国、毛主席的深情，唱出了藏族人民欣欣向荣的气象。这类新民歌包含着社会主义的时代精神。解放后的少数民族在党中央的领导下，通过这次会演，确立了少数民族艺术发展的方向，也影响着藏族民歌的发展方向。此后，在各类展演中，藏族涌现出不脱离群众的新艺术创作。而这些新民歌依然以党和毛主席为核心，不断出现更多的时代歌曲。

馆藏资料中，包含一些藏族音乐家的早期讲座。例如，备注“边多讲‘藏族民间音乐’（本所采访录音）”。边多老师（1932—2016，全名边巴多吉），是西藏和平解放之后的第一代藏族音乐家，笛子演奏家、作曲家和藏族音乐学家。他一生搜集、整理、记录和研究藏族民间音乐、宗教音乐及宫廷音乐，足迹几乎遍布西藏 80 多个 县及城镇、村落、牧场、寺院。由于特定的生长环境及成长经历，边多老师的艺术人生不可复制、 不可超越。 

笔者通过过此次审核，将相关内容精简，加以呈现。此讲座涉及面广，深入，且珍贵。尤其谈到改编歌曲《北京的金山上》。众所周知，此曲由马倬改编，常留柱首唱；是藏族歌唱家雍西和才旦卓玛的成名曲。讲座录音中，边多老师指出《北京的金山上》改编自工布箭歌。原版中“镇固”^⑭（མགྲིན་ཁུག）唱法是此曲原声民歌的精华。

谱例9

边多歌唱工布箭歌《北京的金山上》（工布箭歌）

通过边多的歌唱，更能感受到藏族原曲的风格韵味。那么，马倬在改编时主要增加 3 小节前奏，第一乐句旋律改变较大。是尽可能保存民歌原有的风格和韵律的基础上进行改编，由此可见，老一辈音乐工作者对原生民族音乐的尊重和严谨，既有改编，又尽可能保持原貌。此外，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人民拥护毛主席。把毛主席比喻成太阳的光辉和金色的太阳，又因为北京有毛主席，所以，《北京的金山上》 这首歌曲，唱出党和毛主席的伟大和崇高，并烘托出藏族人民对毛主席的深情。此曲是作曲家运用最传统的藏族民歌曲调上的创编。那么，为何创编歌曲和新民歌都频频出现北京？原因是在藏族人的心中，北京就代表毛主席、代表党。作曲家和歌者都是运用歌声唱出激昂的新中国颂歌。他们反复修改加工，在思想上和艺术上向前推进。

新中国成立时期，藏族文艺工作者运用歌 声歌颂新中国成立、毛主席、共产党和新政策等。通过回顾历史，置身特定时期、特定年代、特定历史背景，再听中国艺术研究院图书馆“‘中国传统音乐录音档案’·藏族音乐考察音响”中的此类时代颂歌；每一个牧场的牧民或民间歌手的歌，都是用最熟悉的传统曲调，改填新词的情感抒发。笔者作为新时代的聆听者，回顾历史，置身时代背景。每一首歌曲都抒发了社会主义道路 的美好意境，展现藏族人民步入幸福生活的开端，也呈现民众全心全意跟着共产党和毛主席的坚定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