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篇·搬运工] 美帝,H5N1,商业利润与公共卫生的致命冲突
文摘
2024-10-24 01:22
日本
各位晚上好,今天咱来全文搬运一个关于H5N1的大篇吧!篇幅真的巨长无比,所以最后设置了一个收费环节,权当骗一点烧烤基金啦↑ 昨天新鲜出炉的《名利场》杂志独家深度文章,标题翻译成人话:《禽流感疫情应对失当的内幕:商业利润与公共卫生的冲突》。
美国农业部(USDA)的总部位于华盛顿特区某高端路段,距离全美各个农场都非常遥远。因此,每当北美大平原上的某个牧场发生严重疫情问题,并对动物健康与食品安全构成威胁时,USDA的官老爷都需要依赖第一线的兽医来发出警报。基层的兽医们会首先把情况上报给各州农业部的州兽医官(state veterinarian,州政府指定的负责动物健康和疾病防控的官方兽医),所以后者的办公室地址和邮箱往往是公开的。他们甚至还会在网上公布手机号码,以便基层随时与之联系。
接下来,各州农业部的州兽医官会利用USDA认证的诊断实验室网络来找出病原体,比如其中位于爱荷华州埃姆斯的国家兽医服务实验室(NVSL)是这一网络的关键实验室之一。
这个紧密的疫情上报网络具有内置的冗余机制,足以应对各种出人意料的严重暴发事件,之前无论是口蹄疫、猪瘟甚至是农业恐怖主义行为都不在话下。而且这套流程也不搞什么繁文缛节,各州农业部的兽医官们直接就能联系到USDA的高级官僚。“如果我们想找USDA要什么信息,直接联系他们就行,”南达科他州的兽医官贝丝·汤普森表示。或者说这至少是这套流程应有的运作方式。然而,今年早些时候,德克萨斯州Panhandle地区奶牛场的兽医们一开始也觉得这套流程会照惯例顺利运作,以快速处理他们面对的如同恐怖电影般的惨烈场景——高烧的奶牛呼吸困难、滴滴漏漏地产出少量牛奶、奄奄一息的猫咪。成批死去的鸽子和乌鸦——这些似乎都暗示着大规模中毒事件。而幸存的鸟类则扭曲着脖子,头部不自然地朝天仰望。拍老师的画外音:USDA之前说好的MILD呢!为啥现在又说“如同恐怖电影”了?忧心忡忡的得州兽医们第一时间向隔壁州的同事们寻求帮助(拍老师的画外音:Panhandle地区刚好位于三州交界处)。3月中旬,某位兽医给NVSL的紧急联络邮箱发了邮件,敦促实验室检测一些当时看似不可思议的病原体:高致病性禽流感(HPAI),而HPAI之前还从来没有在奶牛种群当中出现过。时间一天天流逝,终于,到了3月25日,NVSL姗姗来迟地确认——得州以及隔壁堪萨斯州的奶牛果然感染了一种被称为H5N1的高致病性禽流感病毒。尽管H5N1禽流感病毒的各种谱系已经在全球传播了近二十年,涉及从鹈鹕到北极熊再到海狮甚至到臭鼬等多个物种,但NVSL的这一检测结果仍然令科学家和农业界都感到震惊。“每个诚实的病毒学家都会告诉你:我们没有预见到这一点,”密歇根州立大学兽医学院院长金伯利·多德(Kimberly Dodd)说道。“我们尽量为每一种农业健康危机事件都做好了预案,但我们之前所有的危机评估都没能预见得州的情况——一种对公共健康有重大潜在威胁的农业疫情,其中奶牛会生病,可是大多数最终却可以存活,”前美国农业部国家安全政策分析师大卫·斯蒂费尔(David Stiefel)表示。一旦病毒在奶牛之间继续传播,或是感染其他已知的“混合容器”物种(比如猪),不同株系的病毒就有可能相互重新组合,最终可能诞生出一个全新的缝合怪,”堪萨斯州立大学的教授尤
尔根·里希特(Jürgen Richt)说。为了避免引发恐慌,专家们不太愿意预测病毒发生广泛人传人之后的结果,但在最坏的情况下,H5N1大流行可能造成的死亡人数甚至会远超烫嘴病毒大流行。如果牛牛身上的H5N1病毒感染了某个携带人类流感株型的人,并通过重配机制获得了对人类的适应性,结果会怎么样?“我甚至不想想象,”里希特说。“总之很不妙。” 比尔和梅琳达·盖茨基金会疾病模型研究所估计,全球流感大流行可能在六个月内导致近3300万人死亡。在三月份,当病毒首次在奶牛样本中被发现的关键时刻,一线的兽医们全心全意地在期待,由USDA专家们主导的那个高效的应对机制能这次也立刻做出反应。“专家们没有出现,”一位来自西部州的兽医说。“当诊断结果出来后,州政府束手无策。他们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什么都没做。” 如今H5N1病毒已传播到至少14个州超过324家奶牛养殖场,并感染了至少26名接触带毒奶牛或家禽的农场工人,但大家都知道这些数字属于大大的低估。因为直到现在都没有正式的全国监测计划,许多农场主都反对检测,农场工人们也很少有机会接受筛查。虽然目前还没有已知的人类死亡案例,并且人类感染病例的症状也都比较轻微,但病毒对奶牛的影响却似乎在加剧。在加利福尼亚州,农场主报告称,受感染的奶牛中高达15%已死亡——这一死亡率明显高于之前的其他州。至于人类,FDA警告称,未经巴氏消毒的生牛奶可能构成健康威胁,而巴氏消毒牛奶则仍然可以放心饮用。这本应是一个专家与农场主精诚合作、通过共同努力击败狡猾病毒、最终将大流行隐患消弭于无形的英雄主义故事-……然而很可惜,现实的故事线却充满了恐吓与推诿。最初发出警报的兽医们已被塞口球,有些甚至被解雇,他们因担心报复而不愿公开讨论自己的经历。而本应遏制病毒的联邦机构,却默默的向奶农们推销一套“没有检测就没有感染”以及“不报了就消失了”的政策。批评人士表示,USDA的不作为,归根结底,是因为它具有双重职责——并且这两种职责甚至还相互矛盾——USDA既需要负责全美国的食品安全和动物健康,同时又需要负责促进和保护美国高达1742亿美元的农产品贸易产业。不幸的是,USDA相信,农场中出现感染未曾见过病毒的生病奶牛,这一情况可能会对商业贸易造成很大负面影响。《名利场》了解到,在3月25日第一次确诊牛感染H5N1病毒之后,USDA不仅没有加强透明度与合作,反而向涉事人员员工下了封口令。4月10日,各州兽医以及负责诊断性检测的技术官僚开始接到来自APHIS(美国动物和植物卫生检验局,USDA下属机构,负责保护美国的牲畜免受疾病侵害)同事的私密电话。这些常年共事的APHIS成员通过私人手机向基层同事们透露,自己已经被USDA下了封口令。一位州兽医表示,“APHIS成员被告知,除非议程和发言大纲预先获得上级机构审批,否则他们不得讨论、不得参与,并停止’与基层卫生官员的常规对话” 。一位中西部兽医专家则表示,“USDA的实际意图,应该是不允许任何人谈起这一情况。于是APHIS的同事才开始转为私下联系,然后我们才开始把所有细节信息拼凑在一起。很明显,一切都在秘密中进行,而这种骚操作从一开始就妨碍了针对疫情的及时响应。” 埃里克·迪布尔(Eric Deeble),USDA市场和监管项目的副主管,针对上述信息封锁的操作,做出了以下辩解:“如果说有什么原因的话,那也是为了确保各个机构团结一心,用统一的口径与外界沟通。某些人或许觉得这些措施具有限制性,但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 在一份声明中,USDA发言人表示,“在确认检测到H5N1病毒后,USDA立即开始与DHHS(健康与公共服务部,CDC下属机构)开展了合作,以更好地了解病毒特性,并致力于阻止其传播。”发言人继续表示,这些努力“让我们能够保护农场主、农场工人以及牲畜的健康和福祉,并重申美国的食品供应安全”,他还补充说——USDA在对抗H5N1的斗争中“已竭尽全力(leaving no stone unturned)”。为了完成本文,Vanity Fair采访了超过55人,包括CDC、USDA、DHHS和白宫的官员们。在承认对烫嘴病毒的应对出现了联邦层面的严重失误之后,2023年6月,拜登政府为了确保未来的疫情爆发能得到更迅速、更有协调性的应对,正式成立了疫情准备与响应政策办公室(OPPR),并任命退休的保罗·弗里德里克斯少将,一名曾在生物安全预案方面有着数十年职业生涯的前军医,担任OPPR主任。 然而,当今年春天黑天鹅事件发生时——在一个没人愿意谈论可怕病毒的选举年,得州首次发现了前所未有的禽流感疫情——弗里德里克斯主任面临的却是众多联邦机构和各州政府管辖权交叉的复杂政治问题:- 可是这些农场通常雇佣了大量无证移民,因而可能不愿意与任何政府官员产生互动。
在某次与科学专家们的电话会议上,弗里德里克斯表示,就算“在伊拉克看着战友在怀中死去”这样的情况,都远比现在协调H5N1疫情的联邦应对要更轻松容易。 弗里德里克斯对《名利场》表示,这次疫情的跨物种特性带来了一个独特的挑战,“本次疫情需要与烫嘴病毒大流行不同的应对”,"要同时保护人类健康、保证动物健康,还要保证食品供应。” 或许,本次H5N1疫情最大的不确定因素,正是上文提到的USDA两大职责的第二个——USDA是美国乳制品产业最大的游说者,没有之一。USDA秘书长托马斯·维尔萨克,现年73岁,曾担任美国乳制品出口委员会的总裁兼首席执行官。在近期的威斯康星州麦迪逊世界乳品博览会上,当有记者向他询问是否计划从USDA卸任后重返乳制品行业时,他回避了这一问题,而是告诉记者:“没人能保证自己明天在哪里。” 根据劳伦斯利弗莫尔国家实验室前任创新总监贾森·帕拉戈斯的说法,USDA的根本职责其实是“提供产业支持”。于是其麾下的科学家们一直“试图在一个非科学组织中搞科学”——并且这些科学家还有不少在特朗普政府期间离职了,进一步削弱了USDA的科学性。 总之,USDA应对奶牛场H5N1疫情时的犹豫,背后是每年超过240亿美元农产品出口协议的大买卖,这些协议涵盖了260万吨牛奶、奶酪和冰淇淋,更不用说还有超过500万吨的家禽和牛肉。多年以来,家禽领域的贸易协议都明文规定了H5N1必须被消灭。但似乎没有人想过,也许乳制品和牛肉领域也需要类似的条款。如果乳制品和牛肉产品因为H5N1的威胁而被国际市场抵制的话,就有可能导致相关产业缩水,并进一步威胁就业。“所以USDA的担忧归根结底就在于:H5N1疫情将如何影响生意?”动物疫苗公司
Medgene的首席技术官艾伦·杨说。“虽然没人知道疫情最终会造成什么影响,但USDA对疫情的关切主要是出于商业角度的关切。” 批评者表示,USDA的做法压根不是积极控制并根除(eradicate)病毒,而是试图操纵舆论,制造一种情况非常乐观的假象。今年6月,USDA的埃里克·德布尔与专家们进行了一次私下的电话会议。《名利场》获得了这次电话会议的一份手写纪要。纪要显示,USDA告知专家们:“用秘书长的话来说,病毒传不动了就会自己消失的(it's just going to burn itself out)”身为一名受过专业训练的大型动物兽医,德布尔辩解道,上述说法其实是农场主们致力于在畜群内消除某种传染病病原体的常见操作。他补充说,这一说法“切实反映了USDA关于消灭这一疾病的决心。” 然而,令人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密苏里州公共卫生官员正在调查一名人类确诊H5N1禽流感的案例,该患者在八月底检出阳性,但没有已知的动物暴露史。而且患者密切接触过的一名同住人和六名医护人员后来也出现了类似症状——不过并没有进行检测。这一案例引发了人们的担忧——病毒在几个月时间里,有大把的机会在成千上万的哺乳动物宿主体内实现关键变异,它可能正在发展出从牛到人,甚至从人到人的传播能力,而这最终可能引发大流行。我们现在仍然不清楚H5N1究竟如何在农场间蔓延,“但是病毒在人类、鸟类和哺乳动物之间反复横跳的时间越长,演化出人际传播的风险就越大”,汤姆·哈尔堡(Tom Halbur),Medgene的首席运营官表示。“我们正在眼睁睁看着一种非常危险的病毒完全不受限制地不断探索新的边界,”内布拉斯加大学医学中心全球健康安全中心副主任詹姆斯·劳勒(James
Lawler)博士说。“这就像一枚定时炸弹。它可能最终不会引爆。然而直到现在,我们都选择蒙住双眼不去琢磨它的倒计时和引爆线路,而只是埋头祈祷它不要炸。” DHHS前任预案与响应助理秘书长里克·布赖特(Rick Bright)则表示:“全国性的大流行并不是这场危机早已注定的结局,但USDA和农业游说团体们却早早就做好了躺平等艹的决定。” 当H5N1疫情的消息最初抵达白宫时,弗里德里希斯和其他官员制定了一个积极的计划来应对这一威胁。根据《名利场》获得的草拟文件,该计划包括委托基层机构对“农场和感染动物进行实地研究”,以及敦促“农民、行业以及地方和州农业和公共卫生官员允许进入受疫情影响地区”等措施。文件还建议USDA采取“积极的生物安全措施”来遏制病毒传播,包括确保对任何受影响的牲畜进行监测。但事态很快变得一目了然,正如一位行政官员告诉《名利场》,弗里德里希斯的OPPR和维尔萨克的USDA选择了截然不同的应对方案。前者计划实施一种以公卫为导向的疫情应对措施,而后者则优先考虑乳制品行业的需求。不过,一位高级行政官员对此表示否认,声称USDA是与基层农场保持沟通交流的“关键参与者”。该官员还补充道:“维尔萨克秘书长本人已拨打了25个电话给各位州长、事态关注方和行业合作伙伴,以强调疫情应对措施的紧迫性。” 一位前USDA官员还表示,今年四月份,乳制品行业内部发生了“震动”。行业代表们找到USDA,向他们发出警报,称白宫正在试图绕开USDA直接跟他们建立联系,而USDA才理应是他们的支持者和保护者……于是USDA开始聚集力量自保。根据这位前USDA官员的说法,白宫因施加了过大压力,这使得USDA倍感疏远:“我认为白宫一开始就释放出非常激烈的信号,这让USDA不太愿意配合。” 这位前官员表示,USDA还面临着一个严峻的现实:“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依赖于农民、行业和州及地方官员的合作与支持。” 在白宫会议后的五天,即4月10日,州兽医官们开始接到来自USDA对口联系人的电话,告知他们已接到指示切断沟通。甚至之前形成惯例的定期双周电话会议也被暂停。4月15日,三家国家兽医组织向维尔萨克部长写了一封信,《名利场》获取了这封信件的内容,这一信件敦促USDA保持透明:单向沟通无法有效地团结监管方和行业合作伙伴以控制疫情;信件还进一步鼓励开放沟通,在制定指导方案时征求基层反馈,允许公众访问疫情相关数据和调查结果,并继续允许兽医组织不受限制地获取APHIS和现场兽医服务人员的信息资源。然而维尔萨克秘书长足足花了一个多月才回复,表示他“绝对承诺及时、准确、持续和有协调地沟通这个情况。” ——可是那时候,随着越来越多的奶牛纷纷病倒,甚至连一些白宫工作人员都开始怀疑USDA是否在以公卫为代价给乳制品销售保驾护航。在一份声明中,一位USDA高级官员驳斥了这一观点,表示USDA已经立即启动了其跨州支持网络和实验室资源,应要求向六个州派遣了流调团队,制定了跨州奶牛运输检测机制,并启动了新的乳农支持方案。此外,DHHS战略准备与响应局的发言人表示,该机构向农场工人提供了PPE装备,并加大了人用疫苗的生产。“虽然很难对疫情应对措施感到‘完全满意’,但我们确实对此非常重视,”赛勒斯·沙帕尔(Cyrus Shahpar),OPPR疫情和生物威胁情报主任表示。每一天,全美930万头奶牛当中的成千上万头都会跨越州界,以满足生育、挤奶、喂养或屠宰的需求。并且这种跨越州界的运输活动还随着季节变化和饲料价格波动而起伏不定。在三月下旬,得克萨斯州的兽医官路易斯·丁格斯需要做出一个重要决定——是否叫停跨越州界的奶牛往返运输。布莱恩·理查兹(Bryan Richards),美国
地质调查局国家野生动物健康中心的新兴疾病协调员表示,从科学角度而言,正确的选择显而易见。“疾病控制的核心原则,就是不要让潜在宿主四处流动,
对吧?” 然而丁格斯拒绝采取行动,于是奶牛宿主们很快就将病毒传播到了其他州。“我们本可以在四月时就把这件事情解决掉,”理查兹说。“但我们并没有。” 据报道,一旦特朗普再次入主白宫,得州农业专员西德·米勒(Sid Miller)江是下任USDA秘书长的热门候选人。这位热门候选人认为,H5N1“没什么大不了的。根本不算事儿”。按照他的认知,“病毒只会影响奶牛场中10%的产奶牛只。我甚至不知道有谁因为这个病毒而损失过奶牛。”拍老师的画外音:啊啊啊我的刻板印象又开始攻击我……因此,尽管奶牛还在不断跨州移动,米勒仍然拒绝CDC帮助测试得州农场不断与病牛近距离接触的奶农。“这样闹下去可不太好看”,他觉得——CDC的联邦官员在奶牛场“突然不邀自来”并“给所有农场工人扎上一针”的计划,可以类比为2014年的克莱文·邦迪闹剧——当时内华达州某位牧场主挑起了与前来征收放牧费的联邦官员发生了武装对峙。CDC第一副主任尼拉夫·沙赫(Nirav Shah)表示,CDC并没有向得州派遣现场团队,“我们提出的方案是派人配合支持得州自己希望得到的各种方面的协助,包括检测、测序、流调、数据分析等,我们都敞开大门。” 4月24日,USDA终于发布了一项针对跨州奶牛运输进行有限范围检测的联邦令——跨州运输正处于挤奶期的奶牛,必须由USDA指定认可实验室检测30头牛,并拿到阴性检测结果——但问题在于,需要被跨州运输的牛群通常多达数百头牛。而且兽医圈子里很快就开始传言,农场主在跨州运牛之前会先找私人实验室测一遍,把其中阴性的奶牛交给USDA指定实验室,从而操纵检测结果。得州动物健康委员会拒绝让兽医官丁杰斯接受采访,但他们承认,在USDA联邦令生效之前,他们完全没有限制中招农场奶牛的跨州移动。总之,各州之间对H5N1疫情的重视程度差异很大。今年夏天,科罗拉多州确认,周内106个奶牛场有超过一半都中了招——但这很可能是因为他们正儿八经搞了检测。科罗拉多州上第一个强制要求对大型混合生奶储存罐进行抽检的州。八月底,病毒在加利福尼亚州冒头,因为该州有一些小牛被私下运往爱达荷州出售后,没卖完的牛又被偷偷运了回来。尽管调查仍在进行中,但加州农业和食品部(CDFA)的发言人告诉《名利场》,加州的毒株与爱达荷的版本最为接近。如果加州的牛真的是在爱达荷州被感染,那么USDA关于跨州运输的检测令就显然不足以阻止病毒传播。爱达荷州兽医官斯科特·莱布斯尔说:“然而这就是牲畜行业的运作方式。如果我们试图保持我们的产业具有可持续性,有时我们就不得不发现自己沿着法规的边缘行走,一边确保法规不会对商业活动造成过多限制,一边又需要保障动物健康。” H5N1病毒现在正在加州蔓延,这里是全美最大的乳品生产州, 共有超过1100个奶牛场。截至10月底,该州已有124个乳品牛群被感染。随着疫情的加剧,奶牛场外死牛堆积如山的照片已经开始流出。随着病毒在密歇根州、新墨西哥州、俄亥俄州、爱达荷州等地持续传播,对疫情的恐惧也在随之扩散。根据《名利场》报道,已经至少有五名在疫情应对中表现出
直言不讳或坚持原则立场的兽医被解雇。其中一位兽医最初被其雇主——某个动物健保服务公司要求公开讨论疫情现状,但又被突然告知对公司股东构成风险,之后她被安排了无薪休假,随后被解
雇。另一位替暴露于染疫风险的农场工人发声的兽医也被辞退。还有一位在联邦令生效之前拒绝给生病奶牛开具假健康证明的兽医也被解雇。随着炒鱿鱼消息的不断传播,最初还愿意接受采访的基层兽医们变得不再愿意公开发言,担心这样会导致他们在自己所属的知根知底的社区里名声受损甚至危及就业前景。乔·阿姆斯特朗,一位来自明尼苏达州的兽医,在他自己创建的奶牛主题播客《The Moos Room》中谈到了H5N1疫情带来的影响:兽医们如今日子并不好过,完全不同于《大小动物》所描述的欢快场景——他们负担着沉重的工作量和高昂的学费贷款,同时农场数量还在不断减少,这让他们生活更加艰难,而且他们还要花费大量时间穿梭于农场之间,这使得他们甚至连组建家庭都变得具有挑战性。弗雷德·⾦格⾥奇,美国⽜科兽医协会的执⾏董事,表示他知道兽医们被解雇的事情:“这种疾病有时将兽医置于两难境地,一边是他们认为⾃⼰应该做的事情,另一边则是农场主们希望他们做的事情。” 一位来自受疫情影响州的兽医认识几位被炒鱿鱼的同行,他表示,这些兽医被解雇可能是"自己的个性导致的"。他补充说,这些兽医"需要得到认可。他们情感非常丰富。如果他们得不到需要的回应,他们就会发出更加极端的声音。" 但对发声兽医们的打压,至少有一部分是乳制品⾏业⽇益夸张的兼并整合造成的。美国的土地上曾经存在着成千上万的家庭农场,可是现在只有数量更少的超级农场。而这这些超级农场之上则是更加庞⼤的乳制品加⼯⼚,它们控制着地区市场。而小型的奶牛场⼏乎别⽆选择,要么被出售给大型加⼯⼚,要么⾯临倒闭。“这⼀切就像是一场完美⻛暴,”奥斯汀·弗雷⾥克说,他是《⼤亨:⾦钱、权⼒与美国⻝品⾏业的腐败》一书的作者。“这些乳制品经营者本质上是大资本家,对于家庭农场来说,如果你不遵循游戏规则,你的市场准⼊就会被被切断,你就会破产。” 可是归根结底,H5N1这玩意儿并不存在于大公司设置好的游戏规则中于是。农场主们开始害怕他们的奶⽜被隔离,又或⽆法出售⾃⼰的⽜奶,因此不得不选择逃避检测。有些农场主甚⾄强迫兽医离开自己的牧场。“每个⼈都害怕得屁滚尿流。这就是美国畜牧业基层正在上演发⽣的一幕,”某位⻄部州的兽医说。与此同时,USDA仍然拒绝透露中招农场的一切详细信息。研究⼈员依赖国际数据共享平台GISAID来追踪令⼈担忧的病毒传播,可是USDA提交H5N1序列不仅动作慢得令⼈沮丧,而且细节少之⼜少。CDC可以在⼋天之内就完成H5N1测序和元数据提交流程。像越南和柬埔寨这样的国家甚至动作更快。作为对比,USDA平均在采样后24天才提交H5N1序列,且这些测序记录统统被删除掉了采样时间和地点的关键信息。通常要继续等待三到六周之后,USDA才会提供这些额外信息。因此USDA的数据在实时监测病毒变异的⽅⾯基本上是⽆效的。“为什么CDC可以提供有帮助的信息,⽽USDA却办不到?”GISAID的⼯作⼈员提出质疑。“如果其他国家也进行这种程度的数据隐瞒,一定会引发来自美国最⾼层的震怒。” USDA发⾔⼈为该机构的做法进行了辩护,称这有助于确保数据的准确性,以及“⽬前美国一级全球科学界对我们发布的经过整理的序列抱有高度信任。” 在5⽉下旬,为了打破这⼀僵局,明尼苏达州的⼀位兽医和研究流感病毒传播的教授玛丽·卡尔哈恩直接联系了处理农场疫情的州兽医官,向其询问更详细的信息。⾄少,她希望能够获得样本采集⽇期和地区。“这样我们就能分析感染路径,然后就有可能采取针对性的措施来阻止传播,”卡尔哈恩说。“我试图以⼀种两全其美的⽅式达成这一目的”,不会识别出具体农场。“我并不是要求获取某个农场的GPS坐标,以便《名利场》去打扰他们。” 5月底,某位州兽医官出面,代表其他10个州的同行,明确拒绝了卡尔哈恩教授的请求:“我们将暂时拒绝提供所请求的信息。” 2020年3⽉,当加州海岸某艘邮轮暴发烫嘴病毒疫情,导致大量乘客被困海上时,特朗普总统臭名昭著地宣布,他不希望那些感染者上岸或是接受检测,因为“我喜欢数字保持在这个位置”。如今,在缺乏全国性监测机制,并对H5N1疫情范围毫无概念的情况下,“我们正在重蹈上⼀次⼤流⾏的每⼀个覆辙,”威斯康星州兽医诊断实验室的主任基思·普尔森表示。“因为不想知道答案于是不进行检测的这套奇葩说法真的很让⼈恼⽕。” 5⽉份,Medgene公司告知USDA,他们已经研发出牛用H5N1疫苗,并已经获得了来⾃绝望的奶农们的50万份预订单。但这家公司完成疫苗研发的进度,取决于2018年USDA颁布的一项法规——这一法规规定,在出现农业紧急状态时,疫苗审批流程可以简化提速。但在努⼒申请批准的同时,Medgene不断受到各种贸易限制方面的影响。与此同时,USDA却不断公开表示,疫苗开发仍处于早期阶段。Medgene的⾸席执⾏官⻢克·
卢克表示:“我们在竭力发声——我们已经为奶农和牧场主准备好了H5N1疫苗,可以⽴即帮助他们!ʼ” 不过迪布尔认为,USDA明明是在“真正⽀持”奶⽜H5N1疫苗开发的努⼒才对。“我们已经投入了巨额资⾦来研发疫苗模型并验证药厂们开发的候选疫苗是否真正有效,”他说。另一方面,⼤多数感染H5N1的奶⽜在接受治疗之后都能康复。可是鸡的情况却并非如此。而且为了满⾜美国家禽种群不受禽流感影响的贸易协议条款,每当有一只鸡中招,整个养鸡场的鸡群都会被“扑杀”——也就是⼤规模安乐死。问题在于,⾃4⽉份以来,肆虐于奶⽜场的禽流感疫情已经导致⾄少1860万只鸡被扑杀,禽类医学专家⽶歇尔·克罗姆博⼠通过分析USDA和其他来源的数据得出了这个数字。克罗姆表示,养鸡场兽医“甚至⽆法理解发⽣了什么。”“通常来说,禽类被视为不如家畜那么重要,可是大规模扑杀以控制疾病的这种做法仍然可能导致相关人员⼼理健康问题, 况且扑杀行动本身也会造成重⼤的经济损失——奶牛场的疫情让这⼀切都变得看不到尽头,这是⽆法接受的情形。” 七⽉份,美国禽类病理学家协会发布了⼀份声明,呼吁制定⼀个遵循“科学的疾病控制原则”的全国统一战略。这份声明针对的正是USDA那个效果有限的跨州运牛检测令,它表示:“仅对跨州运输的产奶期奶⽜进⾏运输前的检测,这样的狭窄要求显然是不够的,并且忽视了也其他类型的病⽜对家禽所构成的⻛险。” 与此同时,欧洲的顶尖流感研究⼈员对美国的应对措施深深的感到震惊和失望。“我在疫情开始时想,这样⼀个拥有良好基础设施,并且具备⾼素质的兽医和传染病专家的⾼收⼊国家,想必能够相对容易地遏制这种病毒,”Thijs Kuiken,荷兰⿅特丹伊拉斯姆斯⼤学医疗中⼼的禽流感专家说道。“然⽽,事实并⾮如
此。” 迪布尔则辩解道,USDA的权限不足,但⼀直在尽可能积极地迅速展开⾏动。USDA的权限“并不足以让我们随时收集我们希望获得的任何信息。”他补充道:“毕竟USDA并不是奶牛场的boss。” ⽬前尚不清楚,随着病毒的持续传播和演化,最终是否会对⼈类健康构成严重威胁。但如果人类大流行真的暴发,那么美国将会面临一场异常激烈的甩锅斗争。⼀位⽩宫卫⽣官员对《名利场》表示:“我们不仅没有吸取2019年以来的教训,反⽽开了倒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