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杰/ 塘里的鱼（小小说）
文摘
2024-09-14 00:02
江苏
鱼塘就在学校大门的西边。早些年，孩子们上学放学，他们总会在鱼塘边逗留一会，看悠闲的大白鹅，看鱼儿吐泡泡，菱角熟的时节，胆大的男生，撸起裤脚，把鞋子甩在岸边，下到河里去摘菱角，然后顺势洗了脚，坐地上，剥菱角吃……
这是很多年前的情景了。自从隔壁县淹死了一个孩子，这个学校就如临大敌，专门派了值班老师，守在校门口，但凡有孩子靠近河边，老师就立刻吹响哨子，以示警告。到后来，孩子们进校出校，都不敢转头看那鱼塘，仿佛，鱼塘里住着个巫婆，巫婆的眼光一旦对上了哪个孩子的眼光，那孩子的脑髓，就要被她吸走似的。没有孩子们的光顾，那鱼塘就渐渐败落了，水渐渐浑浊，干涸，河岸也逐年塌陷，村里人劝李老二，不如把河填了种庄稼，总有个收成，但李老二说，填平鱼塘花费太大了，只得作罢。
有一天，镇上的书记和校长，突然登门拜访李老二。说镇上想租用这片鱼塘，给学校用，每年租金一万元。啥？你们学校准备养鱼了么？李老二不相信有这等好事。校长解释说，租下鱼塘后，准备填平它，给学校做操场。你们不是有操场吗？填平这么个鱼塘要不少钱呢！李老二将信将疑。我们的操场不够用。校长说，他还告诉李老二，这个填鱼塘的钱，公家出。李老二当即点头同意。两个钟头以后，几辆渣土车就隆隆地开进来了，然后是挖掘机和压路机进场，工人们一整夜都在忙乎。第二天早上，一个简易的操场，就赫然出现在众人的眼皮底下。
后来，李老二才听说，什么义务教育均衡检查啦，什么生均活动面积啦，反正，这操场，是为了应付检查，突击搞出来的。李老二才不管你突击不突击，他反正拿到了租金，一万块，这就够了呀。
让李老二隐隐不安的，是这简易操场建好之后，孩子们来这跳操踢毽子做游戏，只热闹了一天，就再也没人来，操场上空荡荡的。起风时，灰尘满天；下雨时，水洼遍地。李老二曾经拦住校长，问他咋不把孩子们放出来，到操场上来玩，校长笑一笑，说孩子们现在不吃学习的苦，将来就要吃打工的苦，哪有时间玩啊！校长看向李老二，又说，反正不会少了你的租金。第二年，李老二去要租金，校长两手一摊，很为难，说当初这租金是镇书记现场办公，拍板特拨，现在书记调任了，新书记说，这操场空着没派用场，镇上财政预算又紧张，不要续租了。李老二不饶，说不续租可以，你们必须把操场还原成鱼塘。校长做不了主，说是要请示领导。
第二天，李老二又去找校长。校长说，把操场挖成鱼塘，代价太大，镇上没钱，干不了。李老二就急了，扬言要去县里上访。校长拉住他，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学校补贴五千块，这操场还给李老二，另外，据说李老二的孙子来年读初一，校长答应给安排到火箭班。李老二想了想，答应了。操场上的土，本来就压得不紧实，李老二请人开了机器来，一行一行挖槽沟，种了一大片玉米。当年玉米大丰收，收了玉米又种小麦，李老二看那一片绿油油的麦子，想，这废鱼塘原来还是个宝呢。过了两年，原来的校长退休了，新校长是个年轻人，上任三把火，申报了一个劳动教育的省级课题，这其他的课题材料都可以剪刀加浆糊地造出来，这劳动教育的课题，需要有实践基地。咋办呢？找李老二啊。于是，学校又把李老二这一片地，重新租了回去——当然，又补贴了他一笔青苗费。新校长把这一片原先的操场，采用“井田制”的方式，划了三十个方块，每个班级一块，插上了牌牌，种上了蔬菜。然而，学生和老师都不会种田，虽然他们查抖音，查小红书，一步一步照着做，那块地，还是青一块黄一块的，像没熟透的烧饼，难看死了。新校长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就再去拜访李老二，请李老二牵头，喊村上几个留守的老头老太，帮学校打理这块劳动实践基地，工钱么，自然从课题经费里出。
两年后，学校的劳动教育课题不仅顺利结题，学校的这块劳动教育实践基地，也被多家媒体广泛报道，凡来学校检查工作的各级领导，都要被领到这块土地上参观拍照，有个别领导甚至兴致盎然地亲自下地，摘一把菜，说要带回去吃，他们没有亲眼看到李老二们给蔬菜喷洒农药，以为那些菜是纯天然。再后来，学校成立了女足队，准备申报国家足球学校项目，校长又把眼睛盯上校门口的这块地。校长的打算是，把这块庄稼地铲平，压实，种草，改造成一块足球场。不过，李老二出租的这块地面积不够大，做足球场嫌小，但这难不倒校长，他跟李老二说，你去做做工作嘛，把旁边人家的两小块地，一并租下来。李老二领命，乐呵呵地，赶紧去办。他一边走一边感慨: 自家的鱼塘，原来只养吃的鱼，没几个钱赚；现在么，不管拿来派啥用场，可实惠多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