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有钱才好使’?这话我咋听着有点儿别扭呢!你打算给我多少钱啊?
文摘
情感
2025-01-05 00:01
广东
老申独自站在阳台上,他在抽烟。阳台上的窗户敞开着,晚风便夹带着都市里繁杂的噪音从窗口飘进来,然后绕过老申,挟裹着老申手里腾起的烟雾,钻进了客厅。于是,阿莲皱了皱眉,走过来悄悄关上了阳台的门。火车站那边的事态已经慢慢平息下来。那些因为失去工作而躁动不安的按摩师们,要么去了新的公司,要么回了老家,或者去了什么别的地方。就这样,老申这里的生意也逐步走入常态。虽然最终留下来的客人并没想象的那么多,但加上他们自己的熟客,收入倒也说得过去。今晚没约客,老申便盘算着把阿清叫来喝点酒,聊聊天。自从开店以来,不管有没有生意,都要从早到晚地守在这里。生意忙起来不觉得咋样,一旦没生意了,就这么傻乎乎地呆着,还真是无聊透顶。这么想着,老申在窗台上的烟灰缸里捻灭烟头,掏出手机给阿清打了个电话。然后,他转过身,刚要进屋,却一头撞到了已经关上的玻璃门上。老申气得笑了,知道这一定是阿莲干的。他摸摸鼻梁上的墨镜,没啥事,便干咳两声,拉开了门。“你在干啥?我叫了阿清喝酒,等会儿他下班了就过来。”站在门口,老申对着屋里说。他不知阿莲此时在什么位置,所以让人感觉他好像是在冲着整个房间说话。“好呀!你是老板,老板让我干啥我就干啥。”阿莲在看电视,扭头瞥了老申一眼,然后又把目光转回到电视的荧幕上。“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去帮老板买点下酒菜咋样?”老申说着,从裤兜里掏出钱包,顺着阿莲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到沙发旁,挨着阿莲坐下。阿莲白了老申一眼,倒也不生气,接过老申递过来的钞票,转身出去了。老申这儿离罗湖商业城很近,虽然阿莲只带阿清来过一回,阿清这次还是很轻松地找了来。大堂里等电梯的人很多,阿清排了好久才勉强挤上电梯。“麻烦您帮忙按一下九楼。”阿清对身边的一个男人说。那人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看到了阿清手中的盲杖,便一声不响地伸手按亮了九楼的按键。电梯到了9楼,那人提醒阿清说:“9楼到了。”于是,阿清一连声地说着“谢谢”,走出了电梯。这时阿莲还没回来,老申帮阿清找了双拖鞋,两个人就来到阳台,一边抽烟,一边闲聊起来。“公司现在生意这么差,你就没啥打算吗?”老申问阿清。“先这么混着吧!年底我想回趟家,只能等春节过后回来再说。”阿清吸了口烟,显得有点儿无奈。“现在想想,其实打工也挺好,想回家了就可以请假回家。开店可就不行了,一天到晚都要老老实实地守在这里,别说回老家,就连出去逛个街都紧紧张张的。”老申说着,一副颇有感触的样子。“算了吧!只要有可能,谁不想当老板呢?哪儿像我们,挣那点儿钱还要看着别人的脸色,勾心斗角的,多没劲!”说完,阿清在烟灰缸里碾灭烟头。天已经黑了,风也似乎清爽了许多,吹在身上凉丝丝的,很舒服。“各有各的好处吧!”老申不想就此争论下去,又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说:“我开这个店还真是多亏了阿莲。打扫卫生、做饭、洗按摩布、出去买东西……这些活儿几乎都是阿莲的。有时我也觉得挺不好意思,想帮着干点儿啥。可眼神儿不好干啥都费劲,人家三下两下就搞定的事儿,咱们摸摸索索得折腾好半天,活儿还干不利索。阿莲总是嫌我添乱,只要她能忙得过来就不用我,所以我顶多就是帮她洗洗按摩布。唉!你说这眼睛瞎了还真是挺麻烦的。以前好像没觉得咋样,这一开店算是知道了。他妈的,下辈子说啥也不能再当盲人了!”阿清笑了:“下辈子?下辈子还不知托生个啥呢!”正说笑着,客厅里传来开门的声音,俩人便赶忙相跟着回到客厅。阿莲一边跟阿清打着招呼,一边把买回的熟食一样样地打开、摆在茶几上;然后扭头对老申说:“我跟楼下的小卖店说过了,他们一会儿就把啤酒送上来。”“还是深圳好。那天都半夜了,我突然想喝啤酒,打个电话人家就给送来了。”老申靠在沙发上,不无得意地说:“不过就是有一点,你口袋里要有钱,有钱才好使。”“没错!”阿清随声附和道:“在老家倒是也有送的,但总感觉没深圳这么方便。”阿莲一直没吭声,直到忙完了手里的活儿,才用手指敲了敲老申的脑门儿说:“什么叫‘有钱才好使’?这话我咋听着有点儿别扭呢!刚才帮你出去买东西,你打算给我多少钱啊?”于是,三个人一起笑了起来。啤酒很快送来了。老申很兴奋,也不用杯子,就那么对着瓶口儿“咕噜噜”地灌了一通,然后打着饱嗝对阿清说:“真爽!你还等啥呢?要不要再来跟我比比吹喇叭?”“比就比,谁怕谁啊?不过丑话可要说在前面,万一我喝多了,你可不能把我轰出去!”阿清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夹了块牛肉放进嘴里。就这样,两个人杯来盏去地喝了起来。也不知怎么的,喝着喝着就开始说起了过去。其实老申以前很少跟别人讲自己从前的那些事儿,可今天也不知怎么了,他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怎么也刹不住车了。“那时候,你知道吗?那时候我老帅了,两只眼睛都是一点五。虽然个子矮了点儿,可我爱打扮,穿的全都是那时候最时髦的衣服,我那些同学什么的都老羡慕我了。真的,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家开着个小卖店,生意很好。我又是我家的老疙瘩,所以我爸我妈每个月都给我很多零花钱;我大哥大姐上班都早,挣了钱也经常买东西给我,所以我那时从来都不缺钱花。后来我爸妈给我买了辆摩托车,你知道吗,那时候有辆摩托车是多牛的事儿!那时候我还没毕业,在上中专,一放学就骑着摩托车到处兜风,招惹得好多人都议论我,把他们都给羡慕死了。”老申越说越得意,举起酒瓶“咕噜噜”地又喝了一大口,然后接着说:“我知道那时候有好多女孩子喜欢我,真的,不跟你吹牛!但那时候我真的还没那么多想法,就是贪玩,喜欢出个风头什么的。后来我毕业了,分到铁路去上班。那是我的专业,领导让我去开火车。那是八八年还是八九年,我记不清了,但我知道那时候能在铁路上班就已经算是很好的工作了。再说我也喜欢。你没开过火车,跟你说了你可能也体会不到。火车跑起来以后,特别是在野外,你看着那些树啊、草地啊什么的就那么‘刷刷刷’地往身后倒,你会觉得自己老牛、老伟大了。特别是在这时候你把那个汽笛一拉,汽笛你知道吗?就是那个响起来动静很大的东西。哎呀!那时你会觉得整个地球都是你的了。什么漂不漂亮的女孩子,早不知道忘到什么地方去了……哈哈哈!”老申说得眉飞色舞,好半天都没吃一口菜。阿莲提醒他,他才夹了块牛百叶放进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愣愣地似乎在回味着什么。然后,他忽然叹了口气,情绪似乎也一下子跌落下来。他默默地拿起酒瓶,喝了口酒,声音里已经混杂了几分感伤:“人啊!可能就像那些人说的,一辈子能得到多少好处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用完了也就拉倒了。现在想想我那时候确实有点儿张扬了,所以就一下子看不到了。”这么说着,老申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点燃一支烟,默默的抽了两口,这才接着往下说:“其实我到现在也没弄清楚我究竟怎么得罪那几个小混混了,想来想去可能也就是我那时太招摇了,他们看我不顺眼。其实他们曾经警告过我,让我小心点,别太嚣张了。可我当时哪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呢?根本就没当一回事儿,结果就出事了。当时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在下班的半道儿上,让他们几个把我给堵住了……”说到这里,老申扔掉手里的烟头,跟阿清一起喝了口酒:“当时我被打晕了,连自己是怎么进的医院都不知道。等我醒来的时候,脑袋上缠的全是绷带。我听到我妈一直在哭,那时我还以为没啥大不了的,躺几天也就过去了。后来才知道,我的两个眼睛都完蛋了。从那以后我就不说话了,真的,当时真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完蛋了。工作不行了,摩托车也骑不了了,什么漂亮的东西都看不到了,就这么黑乎乎地过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死掉算了!那时候我家人天天轮流看着我,白天黑夜的都有人守着我,跟我说话。可我就是谁也不理,整整过了一个多星期,我妈因为我都病倒了,我的心才软了……”“出院以后,有个女孩子每天都到我家来看我。其实从前我还真的想过要追她的,可这一下我什么心情都没了,对她也待答不理的。可她还是每天都来看我,一直过了一个多月,我就跟她说以后不要再来看我了。她问我为什么,我说我看到她心里会更难过。那女孩子就哭了,哭了一会儿就走了。后来她就真的没再来过,再后来考上了南方的一个什么大学,上学去了。上学以后她还给我来过信,说她一直会记得我,不管到什么时候,只要我遇到困难了,她都甘心情愿地帮助我……”说了这么多,夜已经深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阿莲便开始收拾茶几上的残羹剩菜。老申却又点着一支烟,慢慢吸了两口,然后有些踌躇地对阿清说:“昨天我大姐又来电话了,问我现在干得怎么样。她说她可以再给我一两年时间,如果还是做不出什么成绩来,就让我老老实实地回老家去。”那天晚上喝完酒,已经过了宿舍关门的时间,阿清便在老申的按摩房里凑合了一宿。第二天,当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天已大亮。他觉得头有点痛,脑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他伸手想去打开放在枕边的收音机,却摸了个空,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睡在宿舍里。于是,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坐起身,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然后就用脚尖试探着在床下寻找他的拖鞋。客厅里显然已经打扫过了,昨晚那狼藉不堪的场面早已不复存在。阿莲此时正在厨房里忙着什么,一回头,见阿清摇摇晃晃地从按摩房里走出来,便笑着对阿清说:“怎么不多睡会儿?天还早呢!”“不能再睡了。回去冲个凉,还要上班呢!”阿清说着,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那就吃点东西再走,我煮了粥,马上就好。”阿莲说。“昨晚喝得太多了,现在啥都不想吃。老申呢?他还没起来吗?”阿清问。“没有,睡得像死猪一样,叫都叫不醒。你稍等一下,我这就把他轰起来!”阿莲说着,就要去叫老申。“算了算了,”阿清赶忙拦住她,“就让他睡吧,反正我也没啥事。等他睡醒了,就说我要去上班,先走了。”说着,径自向门口的方向走去。回到宿舍,同事都不在,阿清痛痛快快地冲了个凉,然后坐在了床上。他有些犹豫了,是真的去上班呢,还是请假算了?一方面今天没有约客,自己又是上晚班,去了十有八九也是剃光头;另一方面也真是觉得不舒服,头晕脑胀不说,全身还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就这么翻来覆去地纠结了好半天,最后他还是拿起电话,向公司请了假。这下阿清什么顾虑都没了,便一头扎倒在床上,肆无忌惮地呼呼大睡起来。阿清这一觉可是睡了个天昏地暗。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早已过了午饭时间。阳光通过窗口射进来,穿过蚊帐,刚好照在阿清的脸上。于是,他翻了个身,在心里盘算着:“是继续这么睡下去呢,还是爬起来弄点东西安慰一下已经饥饿的肚子?”还没等他拿定主意,一个人急匆匆地闯了进来。那人手忙脚乱地在床上翻找着什么,偶尔扭头往阿清这边看了一眼,便自言自语般地嘀咕道:“我说怎么在公司没见人呢,原来躲在这里睡大觉。”听到竟是老陈的声音,阿清不免有些纳闷,便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不好好上班,跑回宿舍乱翻腾啥?”“哎!还不都是那个没用的老婆。当时知道自己眼神儿不好,找老婆说啥也要找个眼神儿比自己强的,哪怕没啥文化都行。可谁想到呢,找来找去还是找了个啥也看不见的。你看咋样?连孩子住院都搞不定,还要我大老远地赶回去,你说烦不烦死人?!”老陈气急败坏地说着,手里已经收拾好了一个行李包。“还没确诊,医生让住院观察。具体情况我老婆在电话里也说不清,要不我哪能这么着急?唉!还不知能不能赶上那趟车。对了,这几天公司要是有啥事,你可想着给我来个电话!”这么说着,他已拎着那个刚刚收拾好的行李包,着急忙慌地走了。被老陈这么一搅合,阿清早已睡意全无,便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老陈曾对自己讲过的那个故事。那时老陈的孩子还很小,他们两口子在老家开了一个小小的按摩诊所。一天晚上,孩子突然病了,发起了高烧。不巧的是,当时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老陈心里着急,看看风雨一时半会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决定冒雨送孩子去医院。老婆不放心,说啥也要跟着一起去。就这样,老陈背着孩子,老婆拿着盲杖,一家三口一头扎进了铺天盖地的风雨中。老陈那点儿眼神儿,白天走路还凑合,一到晚上就不行了,更别说还下着这么大的雨。所以,当他们走出家门,当他们闯进漫无边际的风雨中时,老陈才猛然意识到他们所要面对的是多么艰难的处境——四面八方完全被浩瀚而单调的雨水冲击地面的声音封锁着,眼前更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这一切让眼前的世界顿时变得那么陌生、那么深不可测,这一切几乎让老陈完全丧失了判断方向的能力。于是,他们只能靠着老婆手里的那根盲杖,那么一点一点地辨识着马路,一点一点地纠正着方向。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不知不觉中,鞋里湿了,裤子湿了,甚至连上衣和头发都湿了。他们就那么艰难地摸索着、试探着,背着病中的孩子,迎着无情的风雨,磕磕绊绊的向前走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医院的方向走着。那一刻,老陈愤怒地在心底咒骂着——咒骂这雨水,咒骂这苍天,咒骂这世界;那一刻,老陈猛然发觉自己原来竟是如此的可怜,如此的无能,如此的苍白无力……“那时候啊,”老陈说这故事的时候,还一副余悸未消的样子,“我简直连去死的心都有了。我就在心里想:‘自己这辈子受罪就受罪吧,死掉也就算了,干嘛还生个孩子出来跟着一起受罪呢?’”“咋不叫辆出租呢?”阿清的心底被这故事紧紧地抓住了,隐隐地有些痛,情不自禁地随口问道。“你以为我就那么财迷吗?”老陈白了阿清一眼,十分不满地说道:“那可不是深圳,那小地方半夜三更的哪里去找出租车?再说那种环境下,两眼一抹黑,耳朵又听不清,等发现有车的时候,人家早就开过去了。哪儿像现在,拿起手机打几个电话不就解决了?”此时,阿清的脑海中又浮现出老陈他们两口子背着孩子,半夜三更的在瓢泼大雨中摸索着去医院的情景,心里忍不住又是一番感慨,便不想再这么躺下去了。于是,他洗了把脸,来到胡同口的小饭店,要了碗云吞。阿清一边慢慢地吃着,一边任自己的思绪肆意游荡——许许多多的人,许许多多的事,就那么不经意地、毫无规律地从他脑海中划过。那样的丝丝缕缕,那样的清清淡淡。最后,他不知怎么居然还想起了平城的云吞铺,那也是在路边,好像是在冬天。那时的云吞才几角钱一碗,可不知为什么,跟今天的云吞比起来,却显得格外的香,格外的令人回味。与此同时的东莞,刘立强手里掐着支烟,紧锁着眉头坐在沙发里。他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套喝功夫茶用的茶具,茶盘旁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窗户虽然敞开着,却还是无法散去满屋的烟草味儿。他已经这么坐了很久了,默默地抽着烟,一根接着一根。刚到这里时,他是那样的信心满满,那样的满怀激情。他更换了一批不合格的按摩师、重新规范了各项规章制度;他给按摩床定做了床套、更新了那些看起来已经破旧不堪的设备;他加强了卫生清理,改善了员工的住宿环境……还不到一个月,整个按摩店就有了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与此同时,他也在日夜思考着该怎样才能把更多的客人吸引到自己的按摩店里来:“环境改善了,是否提升一下收费的标准呢?有没有必要再增加些更专业点儿的服务项目呢?要不要对按摩师们进行一下系统的专业培训呢?……”有时刘立强在梦里梦到的都是这些问题。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努力很快就有了回报。营业状况由过去的月月亏损转为收支平衡,继而又变为小有盈余。那一刻刘立强就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了,他真的在心底感谢老板,感谢老板这么相信自己,感谢老板给了自己这样一个能够发挥自己潜能的机会。然而,好景不长。就在前不久,老板忽然带来一个人。那人个子不高,胖胖的脸上架着副金边眼镜,一听说话的声音就知道是个本地人。老板说这段时间刘立强太辛苦了,眼神儿又不好,所以特意把这人请来,帮着刘立强一起打理生意。刘立强当时就觉得心里一沉,明媚的天空顿时布满了乌云,尽管脸上依然保持着真诚的微笑,尽管嘴上一再感谢老板居然考虑的如此周到。刚开始时,那人看起来还比较低调——要么若无其事地四处转转,要么守在前台跟那两个女孩子开开玩笑。刘立强当然知道老板把他安排在这里的用意,虽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也只能默默忍受。今天下午,刘立强刚回到办公室,那人紧跟着推门走了进来。他掏出支烟递给刘立强,刘立强摆摆手,没有接。他就一屁股坐进刘立强旁边的沙发上,一边吸着烟,一边皮笑肉不笑地搭讪道:“没来的时候总是听老板夸奖你,来了这几天才发现,刘经理果然名不虚传啊!”不知为什么,一听到那人阴阳怪气的本地普通话,刘立强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便不冷不热的对他说道:“有啥事儿吗?有事赶紧说,等下我还要出去。”“那好吧!既然刘经理这么忙,那我就不妨直说了。”那人也感觉出刘立强的态度不是很友好,便用力地吸了口烟,望着刘立强说道:“我在前台守了几天,发现点儿问题,想跟刘经理商量一下。前台嘛,是接待客人、给客人买单的地方,我却发现这些按摩师有事儿没事儿的总往前台跑。特别是那些盲师傅,也不管前台有没有客人,让人看着很不舒服。所以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影响我们公司的形象嘛!再说他们眼睛看不到,跑来跑去的,万一摔倒了,还不是要给公司添麻烦?”助理所说这些,其实刘立强早就心知肚明。按摩师爱往前台跑,一方面是的确有事,比如询问约客,比如临时请假;另一方面是按摩师想跟前台的女孩子凑近乎,关系处好了,以后在客人方面多多少少会有些关照。前些时候刘立强就想解决这个问题,想着应该有针对性地出个新规定。可最近的事情比较多,一忙起来就给放在一边了。现在,助理把这个问题摆在了桌面上,特别是他说盲师傅会影响公司形象,还担心盲师傅会给公司添麻烦,再加上他说话时那种略带鄙夷的神情,不由得惹得刘立强心中火起,便扭头看了一眼助理那张泛着油光的脸,冷笑着说:“那依你看,这事儿该怎么处理呢?”“这个吗,我毕竟刚来,跟那些盲师傅还不熟。更何况我又是个开眼人,所以我觉得这事儿还是刘经理去跟他们沟通一下比较方便。”那助理依然笑嘻嘻的,却没有一点儿退让的意思,两只眼睛透过镜片紧盯着刘立强。“那好,我知道了,我会找个合适的时间处理的。”刘立强也不客气,自顾自的倒了杯茶。等助理讪讪地离去后,刘立强的脑海中依然浮现着助理脸上刚才的那副神情。他知道这个人是来干什么的,他知道老板为什么要这样安排。还以为自己真的碰到了伯乐,还以为自己终于觅到了一个可以一展身手的机会,不成想生意才刚刚起步,一切就现出了原形。刘立强越想越郁闷,便坐在沙发里,闷闷地抽起烟来。门被人轻轻敲响了。刘立强却好像没听见一样,依然坐在那里吸着烟。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他才有些不耐烦地在烟灰缸里碾灭烟头,起身去开门。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站在门口的竟是那个湖南妹。湖南妹的头发披在肩上,额头上微微沁着汗珠,手里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一见开门的正是刘立强,便带着几分兴奋冲着刘立强调侃道:“你好啊,刘大经理!”刘立强吃了一惊,他哪里想到这湖南妹居然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了来。他愣怔了一下,然后赶忙把湖南妹让进房间,一边让她在沙发上坐下,一边迅速地整理了一下凌乱不堪的办公桌。湖南妹是专程来看刘立强的。她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刘立强的办公室,然后把那个塑料袋往刘立强面前一递,喜滋滋地说:“打开看看吧,送你的!”塑料袋里装着一部新款手机,还有几件新衣服。刘立强很诧异,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一脸困惑地问:“怎么突然想起来送我东西了?中六合彩了吗?”“给你过生日啊!”湖南妹嗔怪地白了刘立强一眼:“快点穿上试试,让我看看效果咋样!”她一边说着,一边干脆利落地拆起了包装。是啊,刘立强这才想起,下周二就是自己的生日了。要不是湖南妹,自己还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可是,自己对湖南妹说起过自己的生日吗?刘立强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当他穿戴一新地重新站在湖南妹面前时,湖南妹一本正经地围着他转了个圈,然后心满意足地笑着说:“我的眼光果然不错!就这么穿着吧,别脱了。”于是,刘立强穿着那身崭新的衣服,带着湖南妹,去了附近那家装修考究的客家餐厅。那天晚上,刘立强似乎很兴奋,不知不觉就喝多了,喝得连怎么回的宿舍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好像在那家餐厅里呆了挺长时间,他只记得自己已经很久没这么痛痛快快地喝过酒了。他们一边喝酒,一边毫无顾忌地说了许多话,说了许多平时想说,却又不能随便说出口的话。自从担任经理以来,不管是跟老板在一起,还是跟员工在一起,或者是应酬外面的什么人,刘立强始终都在心里不断地提醒自己,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但今天身边只有这个湖南妹,他便觉得没那个必要了。他不用再小心什么,也不用再提防什么,想吃就吃,想喝就喝。一切都只是为了开心,一切都只是为了快乐……老申从梦中醒来时,阿莲不知去哪儿了,屋里静悄悄的。他用力伸了个懒腰,然后按了一下放在枕边的报时器,这才惊讶地发现已经上午十点多钟了。老申慌忙起床,正手忙脚乱地穿衣服,阿莲推门走了进来。“我煮了粥,你要不要现在喝?”见老申已经起来了,阿莲站住脚,望着老申问。“现在就喝。昨晚只顾喝酒,好像都没怎么吃东西。”老申一边说着,一边整理好床铺,然后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阿清呢?走了吗?怎么没听到他的动静?”老申留意到客厅里同样很安静,便扭过头来问阿莲。“他说要去上班,一早就走了。”阿莲回答。她盛来一碗粥、一碟咸菜,放在老申面前的茶几上,然后一边饶有兴致地看老申吃着,一边有些漫不经心地说:“等下我要去东门,你有什么要买的东西没有?”“我没啥买的。”老申“呼噜噜”地喝着粥,有些含糊不清地问:“去东门干啥?前两天不是刚刚去过吗?”“阿凤今天休息,天有点冷了,她想买两件过冬的衣服。”说到这里,阿莲停顿了一下,似乎猛地想起了什么,便转了话题,望着老申说道:“要不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反正现在也没啥生意,呆在这里怪无聊的。”阿凤是阿莲的校友,比阿莲高两届,也比阿莲早两年来深圳。她是全盲,找了个老公也是啥都看不到的。“你们女人逛街,我跟着多没意思,再说东门那么多人,你带着两个老盲也不方便。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守着生意吧!”老申见过阿凤,她经常找阿莲帮忙买东西,所以老申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那我可就不管你了。不过你也好久没下楼了吧?抽空儿还真要带你出去走走。这样下去,你迟早会发霉长毛的!”阿莲说着,又给老申盛来一碗粥。“我看也是。”老申一本正经地说:“以后只要晚上没客人,你就带我出去遛遛,就像人家遛狗一样,遛遛我!”说到这里,老申自己先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阿莲走了,屋里一下变得静悄悄的。不知为什么,这安静忽然让老申觉得有点不太适应,便走去阳台,默默地抽起了烟。“看来今天是没啥生意了,”老申想:“天气凉了,淡季来了。照这样下去,这个冬天还不知怎么熬过去。”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老申也没少费脑筋。前些时候他让阿莲去发传单,什么餐厅里的服务员啊、发廊里的洗头妹啊,只要能介绍客人过来,每介绍一个客人他给二十块钱介绍费。可折腾了半天,生意还是这么不温不火的。这两天老申又去找管理处,希望能把物业管理费从商业改成民住。如果能办成,光这一项每个月也能节省七八百块。但那个物业管理处的主任是个老油条,一会儿说他心里很佩服这些盲人,眼睛不方便还大老远的跑来深圳闯天下;一会儿又不吝辞色地夸老申有本事,自强自立,赚钱比许多健全人还多……等等等等,态度似乎很友好,气氛似乎很和谐,可兜来转去地就是不给老申办,弄得老申一肚子的郁闷。其实,老申并没办理营业执照,只是在大门上挂了个“盲人按摩”的牌子,管理处就立刻把他的管理费变成了商用收费。他想着应该死皮赖脸地再去磨几次,实在不行就塞个红包什么的。但一想到这些,老申就觉得不舒服,就觉得自己的心里怎么也没法咽下这口气。老申就这么胡思乱想地抽了一会儿烟,但不知为什么,他却觉得心里越来越憋闷了。“或许真是在屋里闷得太久,应该出去走走了。”老申想:“以前没跟阿莲在一起,自己还不是要敲打着盲杖上班下班。虽然免不了会有些磕磕碰碰,可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怎样了。然而,自从跟阿莲一起开店以后,什么事都有阿莲照顾,自己似乎已经形成了依赖,甚至阿莲不在身边自己都有点不敢出门了。这样下去怎么行呢,自己的生活能力会越来越差的。该出去走走了,刚好阿莲今天不在,眼下也没啥事,就趁这个空儿出去转转,放放风,顺便也散散心。”这么想着,他换好鞋,找出盲杖,锁好房门,一个人摸索着坐着电梯下了楼。当他走出电梯,敲打着盲杖来到大堂门口时,恰巧碰到了保安队的赵队长。“哎呦!老板,今天怎么一个人出去啊?”赵队长听到盲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扭头一看,竟是老申,便很亲热地过来拍着老申的肩膀问。这赵队长是河南人,挺和气的。老申找他帮过几次忙,也免费帮他做过几次按摩,一来二去得就混熟了。“老婆有事出去了。”老申说着,从口袋里摸出烟,递了过去。赵队长也不客气,接过烟,点着后吸了两口,把老申往一旁拉了拉,凑近老申的耳边问:“前两天我见你去找我们主任了,咋样啊?是不是为了物业管理费的事儿?”“哎!别提了,说了半天跟没说一样。你们那个主任可真够滑头的,感觉好像不太好说话。”老申的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奈。“滑头又能咋样?我跟你说,十八楼那家盲人按摩你知道吧?”赵队长小声说着,又吸了口烟,望了望四周:“他们家开始也是按商业标准收费的,可他家那个女人实在是够难缠的,三天两头地抱着小孩往管理处跑,又哭又闹的,说生活怎么怎么困难,连孩子都要养不起了。你别看我们那个主任油嘴滑舌的,还不是被磨得一点儿脾气都没有?最后实在被闹得受不了了,就给人家改成民住收费了。所以啊,在外面脸皮就要厚一点儿,他爱说啥就让他说去。只要把事办成了,管他说啥呢!你说我这话对不?”说完,他掐灭手里的烟头,顺手往远处一丢,然后又轻轻拍了拍老申的肩,转身走了。如果你也有意愿分享自己的经验、知识文章或节目,欢迎投稿,文字、音频不限,要求必须为原创,拒绝抄袭,并且从未在各种媒体上发表过,投稿信箱为:shizhangzhe@126.com。投稿微信为:jingzhuq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