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人“蒸年馍”的美好时光
——岁月深处的温情印记
李 军
在这诸多民俗瑰宝之中,“蒸年馍”这一传统习俗,恰似一颗闪耀着温暖光芒的明珠,镶嵌在关中人的岁月长河里,熠熠生辉,承载着一代又一代关中人的情感与记忆,成为流淌在血脉深处永不褪色的乡情符号,勾勒出一幅幅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美好画卷,诉说着这片土地上人们对生活的热爱、对传统的坚守以及对未来的殷切期盼。
“蒸年馍”,绝非仅仅是制作面食这般简单的厨房劳作,它是一场庄重而盛大的年前庆典,是关中人筹备年货篇章中的华彩重笔,备受家家户户珍视。回溯儿时,当腊月二十三的灶糖甜香还在唇齿间萦绕,一场关于蒸年馍的忙碌与欢乐便在村庄里悄然拉开帷幕。从那时起,直至腊月二十八前,整个村庄都沉浸在蒸年馍的热烈氛围中,袅袅炊烟似是岁月的信笺,将年的气息悠悠传向远方。
蒸年馍,这一传统习俗蕴含着关中人对生活最质朴而美好的祈愿。那腾腾升起的蒸汽,宛如生活蒸蒸日上的生动写照;发酵得恰到好处的面团,被赋予了“发财如意”的吉祥寓意;而家中储存的年馍,越吃越久,则象征着“年年有余”的富足愿景。为了让这份祝福满盈在每一个馍馍之中,关中人从源头便倾注了心血。磨面时,定要选用颗粒饱满、品质上乘的“隔年麦子头箩面”。麦子需经清水温柔淘洗,沥干后装入布袋静卧数日,让每一粒麦子都均匀地吸纳那温润的水分,再细细拣选,去除杂质,这才送上磨盘。只取那最精细的头箩、二箩白面,精心晾晒后妥善收藏,以待蒸馍之时派上用场。
记忆中的老家,蒸年馍的场景宛如一幅温馨的民俗画卷,至今仍历历在目。和面,这一关键环节宛如一场与面粉的微妙对话,全凭经验拿捏分寸。酵面的用量,多一分则馍馍裂口,似是生活中过度的膨胀导致的瑕疵;少一分则形态欠佳,失去了应有的饱满与丰腴,如同未尽全力的人生,略显遗憾。没有精准的测量工具,仅凭母亲们那一双双满是生活智慧的巧手和敏锐的感知,掌控着面团的呼吸与成长。蒸年馍的前夜,暖炕烧热,宛如为这场盛宴铺上了柔软的温床。母亲会用玉米面制成的“酵托托”开启“起老酵”的序幕,随后精心续上两盆白面,分装在大瓷盆中,仔细盖好,端至炕头,再轻轻覆上棉被,让面团在温暖的怀抱中静静发酵,似是孕育着新年的希望。
天刚破晓,熹微的晨光还未完全驱散夜色的凉意,帮忙的邻里乡亲们便踏着晨曦的碎影,陆续走进家门。一时间,院子里脚步声、问候声交织,热闹非凡,一场全村参与的“蒸馍大会战”正式打响。蒸年馍,实乃一项耗费体力与人力的浩大工程,和面、发面、揉面、做馍、烧锅等工序环环相扣,每一步都需全力以赴。故而,邻里之间互帮互助,今日齐聚这家,明日转战他家,以工换工,情谊在一揉一搓、一蒸一煮间愈发醇厚。
蒸年馍的样式丰富多样,每一种馍都承载着独特的文化内涵与实用价值。敬神的桃桃馍,以其粉嫩的色泽和圆润的外形,寄托着对神灵的敬畏与祈福;水缸边的鱼馍,灵动鲜活,寓意着年年有余、家宅富足;麦囤旁的鳖馍、猫馍,默默守护着粮食的丰收与安宁;面缸上的娃娃馍,憨态可掬,象征着家族的人丁兴旺;下水道口的蛤蟆馍,以其独特的位置和造型,承担着驱邪避灾的使命;出门串亲拜年的礼馍,则包装精美,传递着亲情与祝福,是关中人走亲访友时必不可少的“体面担当”。这些年馍,虽口味如一,然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与情感分量却各不相同,每一种都承载着特定的记忆与期待。
制作年馍的工序繁复而精细,恰似一场指尖上的艺术舞蹈。和面、发面、起面、揉面,反复揉搓至面团表面光洁如镜,再以手揪出面剂子,精心团揉成圆形。此时,剪刀、木梳等寻常物件在巧妇手中摇身一变,成为塑造年馍造型的神奇工具。通过揉、搓、捏、剪、压、扎等精细动作,一个个栩栩如生、造型各异的年馍生胚便跃然眼前。做好的生胚需进行二次醒发,待其胖乎乎、圆滚滚,恰似等待检阅的小士兵时,便要按序摆放到蒸屉上。这摆放的学问可不小,间距需恰到好处,太挤易导致年馍粘连,毁了精心雕琢的造型;太疏又赶不上发酵的速度,影响蒸馍的效果。
在蒸年馍的过程中,厨房成了全村的社交中心。男人们围坐灶边,聊着一年的辛勤劳作与收获,谈天说地,分享着生活的酸甜苦辣;女人们则一边忙碌着手中的馍馍,一边唠着家长里短,谁家的孩子长高了,谁家的庄稼收成好,笑声与话语声交织回荡。女人们在制作年馍的造型上暗自较劲,都希望自己的手艺能得到众人的称赞,成为村里公认的“能工巧匠”。那一份认真与执着,是对传统技艺的传承,更是对美好生活的热爱与追求。
当所有蒸笼摆满年馍生胚,大铁锅里的水也已欢快沸腾。母亲小心翼翼地将蒸笼一层一层置于大锅之上,确保严丝合缝。父亲则稳稳地坐在灶膛前,添上大块木柴,拉起风箱。顿时,呼呼的火苗热烈地舔舐着锅底,似是在为这场美食盛宴欢呼雀跃。蒸馍最初的十几分钟,火候至关重要,父亲全神贯注,不许我们小孩儿捣乱,亲自掌控着火候与添柴的节奏。母亲则迅速将一叠浸了水的布条糊在蒸笼接缝处,防止蒸汽泄漏。一时间,大量的热气弥漫开来,模糊了母亲的脸庞,却清晰了整个厨房的温暖与欢乐。
在关中农村,蒸出的第一锅年馍有着特殊的仪式感。主妇会怀着虔诚之心,从蒸笼中快速取出一个热馍,献到祖先神位前,口中念念有词:“先人先吃,家里蒸年馍哩!”随后将馍送给家中长辈,让诸位神灵与长者先尝鲜,祈愿来年五谷丰登、家人平安、丰衣足食。这一仪式,不仅体现了关中人对祖先的敬重与追思,更彰显了中华民族传承千年的传统孝道。若在串门儿、走亲戚时恰逢蒸馍,那便是吉祥之兆,寓意着生活如这腾腾蒸汽般蒸蒸日上。
一般而言,蒸一锅年馍需四十分钟左右。随着一锅又一锅热气腾腾的年馍被抬下灶台,搬出厨房,倒扣在院子里早已准备好的干净竹席上,那一个个白胖可爱的馒头仿佛是岁月的馈赠,散发着诱人的麦香。人们将其轻轻翻转,使其通风透气,待冷却后放入缸或瓮中储存。那些日子,走进存放年馍的房间,那股股清甜的麦香扑鼻而来,浓郁而醇厚,让人真切地感受到年的临近,生活的美好与满足也在心底悄然蔓延。
正月初二及以后的日子里,走亲访友、拜年送馍成为关中人的重要活动。人们会根据不同的亲戚关系,精心挑选所需款式的馍和点心,组成精美的礼盒。“一袱子馍的亲戚”这句俗语,便是这一习俗的生动写照。对于收馍者而言,馍的品相、质地,成了衡量婆媳手艺与心意的重要标尺。那一个个洁白饱满、造型精美的年馍,传递的不仅仅是食物,更是亲情的温暖与关怀,是关中人对生活品质的追求和对亲情关系的珍视。
“蒸年馍”这一传统民俗,在岁月的流转中,早已超越了食物制作的范畴。它是关中人阖家团圆、邻里相亲的情感纽带,是年味儿浓郁醇厚的关键所在,更是我们寻找乡愁、慰藉心灵的精神家园。在每一个热气腾腾的蒸笼旁,在每一次邻里互助的欢声笑语中,在每一个对年馍造型精雕细琢的瞬间,我们都能触摸到关中人对生活的热爱、对传统的坚守、对未来的祈愿。
如今,岁月匆匆,时代变迁,现代化的浪潮席卷而来,各种精美糕点和方便食品琳琅满目,充斥着市场的每一个角落。然而,老家蒸年馍的热闹场景、父母忙碌的身影以及那空气中弥漫的面香和热馍的味道,始终如一地珍藏在记忆深处,成为岁末年初最温暖、最珍贵的心灵慰藉。那是关中人的根脉所系,是乡情的源头活水,无论身在何处,只要想起那蒸年馍的美好时光,心中便会涌起一股暖流,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爱与希望的关中老家,回到了那段纯真而幸福的岁月。
作者简介:李军,陕西合阳人,中国伊尹饮食文化传承人,省作会员、市作协会员、区作协监事、伊尹文化工作室负责人、《中国三十四菜系领军人物》(陕西卷)执行主编、《中华风采人物杂志美食娱乐栏目》主编、《东方艺术报》副总编、《大唐青年工匠人物及作品选》特邀编委、《国家名厨》特邀编委、《新时代非遗文化传承人辑刊》特邀编委、《西安青年》编委、《丝路都市文化汇》签约作家诗人、《渭南文坛》特约作者,《酒店尚子》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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