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战争初期,美军针对人民军擅长利用轻步兵和游击队进行渗透作战的特点,也开始组建一些精锐的特种作战步兵连队与之针锋相对地抗衡,发生于1951年1月的闻庆赤城里战斗,就是由这些特战部队取得的一次典型胜利。
赤城里战胜纪念碑
参与闻庆赤城里战斗的,是美第10军特种作战大队(SAG)第2营。该大队组建于1950年9月,原本只有一个营,指挥官是哈内斯中校,连以上军官都是有二战特种作战经验的美军老兵,官兵则都是被精挑细选出来的韩军战斗骨干,部队在组建后还被运往进行了一段时间的特战培训。装备上,该大队官兵装备有M-2卡宾枪、轻机枪和反坦克火箭筒等武器,主要从事清剿敌军残余、确保主要补给路线、押送和看管难民等非正规战任务。
1951年1月1日,中朝联军在第三次战役中突破三八线,为了在掩护主力部队撤退时打击中朝联军的渗透部队,美第10军特种作战大队又成立了第二个营,该营直接改编从长津湖战场撤回来的一个韩军特战大队,此时该大队正在釜山以北50公里的新佛山清剿人民军游击队。为了加强指挥,三名美军连级顾问、一名美军通讯中士和一名叫裴东杰的韩军少校被从第1营调到2营,并由裴东杰担任营长,该营其余三个韩军连长分别为尹圣模、孙章来和郑昌和。
裴东杰(배동걸),1926年出生于咸镜南道北清市,小学毕业后全家移居汉城。1947年,在从闻庆师范学院毕业后,因为不好找工作,裴东杰又考入韩国陆军士官学校第五期,毕业后被授予陆军少尉军衔。第五期生是韩军军官中比较死硬的一期,很多人都是老家在北方的日伪或地富子弟,和人民军有着天然的阶级仇恨,据统计在朝鲜战争中,五期的380名毕业生中有97人阵亡或失踪,在这样的氛围下,裴东杰自然也不会是个另类。
因为在战争爆发前的反游击作战中表现突出,并呈现出对人民军的巨大敌意,所以1950年9月11日,裴东杰被美国人一纸调令调去第10军特种作战大队受训,并在长津湖战役后期参与了第1营在咸兴掩护美军大部队撤退的行动,给哈内斯中校留下了良好印象,故得以被任命为第2营营长。由于是隶属于美军指挥的特种作战部队,所以第2营官兵们集体都换上了美军军装,更显得威风凛凛,与其他韩国部队的精神气完全不同。
裴东杰(1926-2004)
此时,第三次战役已经接近尾声,但人民军为继续扩大战果,以第2、5军团为主力在东线继续发起攻势。为配合这次攻势,作为人民军的常规手段,由全文燮(전문섭)少将指挥的人民军第10步兵师团4000余人已于1月7日越过原州继续向南渗透,其最终目的是攻占美韩军后方重要的补给基地和交通枢纽安东。为阻击人民军的进一步渗透,美第10军司令阿尔蒙德少将迅速将正在休整的美军陆战第1师从马山调往安东地区拦截。
由裴东杰指挥的特种作战大队第2营近300人也奉命北上,任务在盈德至安东的美韩军主要补给线上进行游击,伺机消灭孤立的人民军渗透部队。1951年1月11日,该营从安东乘车抵达店村,12日黎明继续步行前往积城面。赤城里(적성면),位于庆尚北道闻庆市东路面,是今日韩国第59号国道沿线的一个村庄,虽说至今依然没什么车流量,但当时如果已经解放丹阳郡的人民军要继续南下,就必定要沿着崎岖狭窄的公路,经过这个在群山中的、面积只有1平方公里的小盆地。
虽说战火已逐渐逼近赤城里,但村中的500多名村民依然没有撤走的意思,大概是认为激烈的战事不会影响到这群山中的小山村吧。1月12日下午一点,走在第2营最前头的该营2连抵达赤城里南部的市场,这里聚集着大韩青年防卫队东路面支部的42名右翼热血青年及18名警察,他们每人只配有一支步枪及5发子弹。在青年们的引导下,2连很快进驻赤城里,防卫队的三名青年李亮浩、郑起昌、李正禄则与2连的两名韩军大兵继续爬向赤城里北面的山峰,好查看赤城里周边情况。
此时,留在赤城里的2连连长孙章来(손장래)中尉分析了周围的地形,考虑着如果今晚在此地宿营,该在哪里安营扎寨比较妥当,因为谁也不知道人民军在什么时候会从什么地方渗透过来。最终,孙中尉把宿营地设在了赤城里南部的山脊上,并在营地周边开始挖掘战壕。1月12日下午两点的时候,2营主力也抵达赤城里,营长裴少校得知情况后,教育孙中尉说,在侦查人员还没发现大量敌人的情况下,没必要在野外扎营,疲劳的官兵们今晚直接在赤城里小学教学楼里宿营便是。
群山环绕下的赤城里盆地
虽说如此,裴少校还是接纳了孙中尉的建议,决定以赤城里市场为中心,开始构筑防御阵地,2连在北边,1连在东边,3连在西南边,开始各自挖掘自己的防御工事,营指挥部则设市场内,并在市场周围构筑了一道约2m高的石墙。不过,考虑到防御阵地整体处于盆地的低洼处,如果敌军从西北方向高地进攻,防御战斗将变得极为不利,之后作战的发展也印证了这一点,如果后来的人民军携带有一门榴弹炮的话,对2营而言将是灾难性的。
当晚八点,赤城里北面山峰响起当天第一声枪响,青年防卫队指挥官林焕基立即派遣两名队员黄镇浩和金相淑前往那里查看情况。黄、李二人抵达北面山峰的韩军观察哨后,发现了正在当面运动的人民军一部,但观察哨里早已空无一人——执勤的官兵们当然没有逃跑,而是早已跑出哨所分散开去监视人民军的动向。于此同时,在北山峰哨所执勤的一名韩军士兵也及时跑回赤城里,向裴少校报告了发现人民军渗透部队的情报。
而在人民军第10步兵师团方面,发现有韩军集中在赤城里后,于是分兵转向赤城里东、西、南方向,在很短的时间内将赤城里团团围住。1月13日凌晨,在使用轻机枪和步枪进行了30分钟的火力侦察后,人民军终于对赤城里发起攻击,其首波攻击瞄准了在赤城里东面布防的2营1连。当然,韩军方面也早有防备,待人民军前进至韩军阵地前50米处时,各种轻重火力一起开火,由于2营在弹药储备方面比较充足,所以战至早上六点,毫无进展的人民军被迫撤退。
战斗打响后,裴少校紧急召开了作战会议,讨论该如何迎击数量如此庞大的敌军。大部分与会人员的意见是,2营作为一支先头侦察部队,没有后续部队支援,没必要在赤城里这个地势较低的盆地里与人民军死磕,否则恐怕会全军覆灭于此。在场的美军顾问催促裴少校赶快拿定主意,后者思考再三,提出当前2营正遭到人民军的三面围攻,如果贸然撤出阵地逃跑,在人民军的猛烈追击下必然伤亡惨重,没有那个指挥官敢冒这样的风险。
孙中尉晚年接受采访
于是乎,裴少校最终拍板决定2营死守赤城里,并勉励手下连、排长们说:“太阳升起的时候,援军就会抵达!”会议还没开完,又有通讯员进来汇报说,人民军已向赤城里以北的2连阵地发起新的攻击。这时天色已经逐渐发亮,给韩军的射击带来很大方便,2连连长孙中尉甚至亲临一线,独自扛起反坦克火箭筒向人民军发射。不过由于人民军方面拥有绝对的兵力优势,所以战至13日早上六点四十分,人民军一部终于突破了2连中央阵地。
部分人民军官兵穿过突破口冲向2营营部,裴少校亲自指挥警卫人员与人民军官兵展开肉搏战,幸好此时3连派出部分官兵赶来增援,堵住了2连阵地的缺口。北侧的突击失败后,人民军又转变进攻方向,进攻赤城里西南侧的3连阵地,企图切断2营的退路,但这一带韩军阵地更为坚固,且在阵地前为一大片开阔地带,导致人民军突击部队在韩军的猛烈射击下始终无法接近3连阵地。为了掩护攻击,人民军还动用仅有的几门迫击炮开了几炮,可惜炮弹大部分是哑弹——如果这些炮弹能正常爆炸,对韩军防御的打击将是灾难性的。
在战斗的间隙,美军顾问一直试图通过无线电呼叫友军援助,但受地形及恶劣天气影响,直到13日下午才建立起联系。而人民军方面,经过短暂休整后,于14日凌晨一点从四面八方向赤城里再次发起大规模夜袭,可惜因为弹药不足,还是被早有防备的2营击退。到上午九点,一架美军侦察机飞临赤城里上空,对战场情况进行了简短评估,半小时后,4架美军海盗式战斗轰炸机飞抵战场,坚守赤城里的韩军官兵见友军飞机抵达,顿时士气为之一振。
在地面上的美军顾问的引导下,美军战斗轰炸机向人民军阵地投掷了凝固汽油弹,随后又使用机枪扫射一阵后才满意离去。随后一架美军直升机也飞抵赤城里小学上空,向韩军阵地投下弹药和口粮补给,美军顾问哈比森少校在指挥部队运走物资时,却被山上的人民军狙击手打伤。哈比森少校随后再次召唤来4架战斗轰炸机,对人民军阵地又是一顿狂轰滥炸,迫使山上人民军停止了射击。
2015年韩国纪录片《闻庆保卫战》提到赤城里战斗
为了解救2营,美军第10军司令部组织了一支装甲机车队赶来增援,但车队走到距离赤城里约1公里处的松坪里时,踩到了人民军预先埋下的反坦克地雷,走在最前面的侦察车被炸了个粉碎,由于这一带道路狭窄,导致跟在后面的70多台车辆全部前进不得。按照我军“围点打援”的战术指导,此时人民军主力应该夜袭已经趴窝的美军车队来获得补给,但固执的人民军指挥官仍将全部兵力用于围攻赤城里,结果再次在韩军猛烈的火力反击前遭到单方面屠杀。
到1月15日晨,经过两夜的惨烈围攻和美军的两次轰炸,损失惨重的人民军第10步兵师团开始撤退,到中午十一点,最后的掩护部队也全部撤走。从山下目睹人民军向四面山脊撤退后,2营各连即派出侦察部队跟踪追击,打扫战场,据韩军事后公布,此战人民军共在战场上留下了1247具遗体,此外韩军另俘虏军官7人、士兵72人,缴获各种枪支370件、迫击炮2门。韩军方面,2营仅阵亡9人、负伤2人,此外另有7名防卫队的青年阵亡。
美军增援部队抵达赤城里后,指挥官哈内斯中校对于这样巨大的伤亡比战果感到极为震惊,甚至打算亲自确认战果才能相信。美第10军司令阿尔蒙德少将在听到赤城里战斗胜利的报告后,在参谋人员陪同下也亲自乘坐直升机抵达该地,并听取了裴少校的现场汇报。他随后拍拍裴少校的肩膀,称赞道:“你是一位伟大的军官。”当然咯,实事求是的来说,人民军的大部分伤亡其实是美军战斗轰炸机空袭后的战果,裴少校不过是捡了个便宜而已。
1971年4月16日,为了复盘赤城里战斗过程,韩军又对当年参与战斗的青年防卫队指挥官林焕基进行了询问。林焕基称,1月20日,由于遍布赤城里周围的人民军遗体开始腐烂,于是他们在村外挖了几个深坑将遗体全部掩埋,也就是在这一过程中清点出一共是1247具遗体。具附近村民称,人民军撤退后,将伤员900余人全部运到距离赤城里60里的堤川郡德山面安置,此外还将附近几个村的男性村民共数百人强征入人民军或是民工队伍。
2021年,裴东杰次子在赤城里战斗纪念碑前敬礼
1971年4月16日,为了纪念赤城里战斗的胜利,当地官员和乡贤们决定在村里竖立一座胜利纪念碑,为此村民和乡贤们共凑了60万韩元的经费。1980年9月1日,雕像正式建成,上面刻有在赤城里战斗中阵亡的全部韩军及防卫队官兵的姓名。2001年6月25日,在担任过统一委员会委员的国会议员河正国的推动下,闻庆市政府又拨出5000万韩元预算,在原有纪念雕像基础上,新扩建出战斗胜利纪念碑和烈士纪念碑各一座。
赤城里战斗后,裴东杰少校晋升中校,并在韩军第2师团长金雄洙将军手下担任作战参谋。1953年9月4日,韩国《东亚日报》曾发文称,第882部队指挥官裴东杰中校被美军授予铜星勋章一枚。1962年7月15日,时任某师团准将副师团长的裴东杰因为在一年前的五一六军事政变中,拒绝调兵参加政变,而被强制下令退役,此后担任韩国海外技术协会会长。裴东杰在晚年的时候皈依了基督教,最后于2004年2月10日去世,终年78岁,其长子裴大勋后移居美国洛杉矶。
在裴少校手下担任2连连长的孙章来中尉,是毕业于1950年的韩国陆军士官学校九期生,战后曾任装甲兵学校准将校长、第25师团少将师团长、参谋长联席会议战略规划主任,韩国总统全斗焕下台后,调任驻美国、马来西亚大使,最后于2023年1月6日去世,终年9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