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苇杭:异国明月故园秋

文摘   2024-10-04 09:50   新加坡  

不知不觉来新加坡已经有一年余,或许是无尽的夏日抵消了我对时间的敏锐——转眼便是我在海外的第个中秋节。倘若咬文嚼字较个真,中秋乃“秋”之“中”,南洋秋,何来“中秋”?但是不管有没有“秋”,文化的惯性都会把中秋节的情绪推到我面前。所幸秋虽无有,明月何曾是两乡?此时此刻,与其执着于故国的山川,不如赏一赏异国的明月,读一读异国的“明月之诗”。

毕竟,汉文化圈确实够大,从蒙古平原到朝鲜海滨,从东瀛列岛到南洋诸国,东西南北,四季有别,山川迥异,可于那一轮明月上寄托的感情却是如此相似!

先看看朝鲜的才女许楚姬的《闺怨》:“月楼秋尽玉屏空,霜打芦洲下暮鸿,瑶瑟一弹人不见,藕花零落野塘中。”还有朴寅亮的《使宋过泗州龟山寺》:“塔影倒江翻浪底,磐声摇月落云间。”除却表达个人的感情,朝鲜诗人也在故土沉沦的时刻将家国情怀寄托于明月之上:“一声南雁搅愁眠,独上高楼月满天。十二何时非故国,三千余里又今年。弟兄白发依依里,父祖青山历历边。待到槿花花发日,鸭江春水理归船。”这首诗是被誉为“朝鲜屈原”的爱国志士金泽荣旅居中国南通时所作。虽然金氏于流亡中逝世,未能亲见祖国光复,但这首感人肺腑的作品至今依然在朝韩两国广为传诵。曾某年中国官方对驻中国的日韩专家进行年节慰问,席间一位韩国老专家对着中国代表极有韵律地吟诵了一大通,大陆翻译支支吾吾:“专家想在木槿花开的时候,买条木船放在鸭绿江里洗。”听者云里雾里,好在有一位谙熟中韩文化的日本专家向大家解释此诗来历,总算替中国代表团解了围。

说到日本,“中为和用”的日本是海外汉诗当之无愧的最大分支,因此日本诗人一样吟风弄“月”,即使天皇不能免俗。从文武天皇的“月舟移雾渚,枫楫泛霞滨”,到淳和天皇的“唯余长安月,照送几重山”,再到嵯峨天皇的“天边孤月乘留急,山里饥猿到晓啼”。尤其是嵯峨天皇,贵为一国之主诗歌意境仍如此清新淡雅,实属难得。天皇之外的文人士子,更是竞相创作,甚至橘左列还创作出回文诗:“寒露晓沾叶,晚风动凉枝。残生蝉慧慧,列影雁离离。兰色红舔砌,菊花黄满篱。团团月耸岭,皎皎水澄池。”咏月之作,在日本千百年的历史中也频频出现,更不乏脍炙人口的佳作——绝海中津的“怪岩奇石云中寺,新月斜阳海上舟”;上杉谦信的“霜满军营秋气清,数行雁过月三更”;武田信玄的“风送莺寒意结加,梅边吟履月横斜”;还有夏目漱石的“浴罢微吟敲枕函,江楼日落月光含”……如果说前述诗作还不够出名,那么直江兼续的“团团影落湖边月,天上人间一样秋”和足利义昭的“天公亦怜吾生否,月白芦花浅水秋”应该是很多中国读者对日本汉诗的“第一印象”。即便到了西学强势兴起的昭和、平成年代,团团月影依然是日本汉诗创作者们的重要题材。哪怕创作体裁变成了俳句或者新诗,东京湾上的皎皎明月依然拨动着日本作者们的心弦,“千里共婵娟”应该就是这种境界了吧?

日本的汉诗和风浓郁,而琉球的汉诗由于文化同源的关系,明显更具中国福建的地域风格和闽南的文化特质。在闽南文化里,“月娘”是美好的象征,更是重要的感情寄托。康熙年间,琉球使臣周新命就曾在福建游历途中写下“山月多情窥户好,海天有路泛槎难”和“今宵醉里凭栏望,明月芦花动客愁”。道光年间的阮宣诏也留下了“长门月冷愁闺泣,关塞云开旅客惊”的句章。可以说,几乎所有琉球的诗人都曾以月入诗。奈何琉球近代史几经波折,主权数次易手,先有日本占领强推日语,后有美国轰炸片瓦不存,文化硕果多毁于一旦,实在可惜可恨!

不过,要说汉诗最接近“中华原本”的,还要数越南诗人。越南诗人的作品在外国汉诗之林中大多名不见经传,但是其创作风格与手法,与中国最为接近。日韩与其他东南亚国家文人所作汉诗虽精妙中国读者多可从诗的整体氛围隐隐察觉出一丝异样,可越南汉诗汉赋倘若不加以注明,一般读者几乎不能分辨作者国籍。陈朝重臣陈光朝的“花凝宿雨千行泪,月映寒潭一片心”颇具杜陵风骨,同一时代越南翰林院校理阮亿的“九重回首蓬云远,千里论心汉月孤”也总让人想到苏轼的“沙漠回看清禁月,湖山应梦武林春同朝为官的范遇留有一首《江中夜景》也全然中国文人式的意趣:“凄凉夜色烟凝雪,几点哀鸿叫天来。长江如练水映空,一声渔笛千山月。”不过,雪不过岭南,不曾见雪的范遇是如何写出雪这一意象?想必是从中国的古籍之中学来!说来有趣,南国无雪,越南文人便把中国“风花雪月”的“雪”以“云”代之,成为“风花云月”,黎圣宗黎思诚的《西巡过东鄂州》就将这四大意象展现得淋漓尽致:“诗成山月上,睡觉野云飞。花落殊多意,风前点客衣。”这位黎圣宗还自封“骚坛元帅”——好在其诗也确实能撑得起这个名号,同时期还有位叫蔡顺的文人因诗成名,被黎圣宗赐号“骚坛副元帅”,他的代表作《征妇吟》也寄情明月,令人动容:“半帘残月伤心夜,一枕啼鹃落泪时”,春闺梦里的思念和担忧跃然纸上。

家国忧思同样被越南志士寄于明月,每每国家危亡之际,总要对月倾诉或明志。先有阮飞卿“雨后池台多贮月,客中情绪不胜秋”和其子《平吴大诰》作者阮廌“波心浩淼沧州月,树影参差浦淑烟”、“昨夜月明天似水,梦骑黄鹤上仙坛”,后有阮秉谦“山带秋容青转瘦,江涵月影白相猜”和范贵适“病骨平分秋岭瘦,臣心仍伴月轮孤”……近代越南革命家潘佩珠也写下“人字低徊月自流,他乡月是故乡秋”,表现出雒鸿子孙即使流落在外,也坚持斗争的可贵品质。这些可歌可泣,百折不挠的爱国主义精神,怎不令人倾佩

不管是朝鲜,日本,琉球还是越南,这些“他乡”的明月,却尽是各自故国的情思。此刻南洋的我,不如也用一首诗,将一切情感寄中秋的明月吧!

新加坡中秋有感

只身远道渡重洋,音书至此各一方。

北国唐山天辽阔,南华狮岛海沧茫。

洋装方知身异域,汉语犹疑是故乡。

情寄予中秋月,清辉洒过万里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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