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带给我们无尽欢乐的那群人,如今都已不在人世,从左边数——布尔维尔(油漆匠奥古斯德),1970年去世,终年53岁;
玛丽·杜布瓦(朱丽叶特),2014年去世,终年77岁;
克劳迪奥·布鲁克(英国飞行员彼得·库明翰),1995年去世,终年68岁;
路易·德菲奈斯(指挥家斯塔尼斯拉斯),1983年去世,终年69岁;
特里·托马斯(大胡子中队长雷金纳德),1990年去世,终年78岁;
迈克·马歇尔(英国飞行员艾伦·麦金托什),2005年去世,终年60岁。2020年,出生在南非的德裔演员汉斯·梅耶去世,享年95岁。汉斯·梅耶曾在《虎口脱险》中扮演党卫军军官奥托·韦伯,他可能是该片演员表上活得最久的一位了。1982年7月,上译厂译制的法国喜剧片《虎口脱险》在我国公映,反响热烈。该片译制导演苏秀回忆说,起初大家看片的时候还以为是一部普通的战争片,直到看到油漆桶从天而降才知道是一部喜剧,这才定下由于鼎和尚华为两位主角配音。
片中土耳其浴室接头那场戏哼唱的小曲“Tea for Two”最初被译为“情侣茶”,但怎么唱都觉得别扭,老厂长陈叙一回家想了半天,第二天到厂里把“情侣茶”改成了“鸳鸯茶”,仅此细节就足以令《虎口脱险》成为中国电影配音的标杆之作,也使得“鸳鸯茶,鸳鸯品,你爱我,我爱你”被影迷们广泛传唱。
实际上,在中国放映的《虎口脱险》是一部16年前的旧作,它是法国著名导演热拉尔·乌里于1966年拍摄的,当时就以1700多万的入场人次刷新了法国影史票房纪录,并且保持了30多年,直到1998年才被《泰坦尼克号》超越。《虎口脱险》至少有一半的功劳属于路易·德菲奈斯。要知道,乌里此前并非一个喜剧片导演,他的头三部电影《炙手可热》《威胁》和《有罪不偿》都是犯罪题材的黑色电影。在《有罪不偿》里,德菲奈斯只演了一个小配角,但他在聊天时说的一番话彻底地改变了乌里的命运。德菲奈斯对乌里说:“你觉得自己是那种剧情片或现实主义电影的导演吗?如果是的话,那你一定是自己都看走眼了。因为你是一个喜剧片导演,你只有自己先承认了这点,才能真正地表现出你自己。”从此,乌里决定转攻喜剧片,首部作品就是1964年他自编自导的《暗渡陈仓》,主演是当时红透半边天的喜剧名角布尔维尔和名气小得多的德菲奈斯。这时候的德菲奈斯已经50岁了,从影20年已参演过120部电影,但却几乎全是群众演员或跑龙套的角色。1964年先期上映的《圣特鲁佩斯的警察》和《方托马斯》终于令他开始有了一些小名气,但真正出名却还是靠《暗渡陈仓》一片。在《暗渡陈仓》上映时,电影院的海报上打的主演是“布尔维尔与德菲奈斯”,但两人的名字却被分成了上下两行。《虎口脱险》是他俩的二度合作,分别饰演油漆匠奥古斯丁和乐队指挥斯坦尼斯拉斯,该片上映时,他们的名字已经被写在了一行中,德菲奈斯的片酬也和布尔维尔扯平了。《虎口脱险》其实是乌里早年完成的一个剧本,在最初的剧本里,主人公是名叫莉莉和露露的一对孪生姐妹,莉莉是个虔诚的信徒,露露则是妓女。在法国沦陷时期,她们各自救助了三名英国士兵。为了把他们从巴黎送去马赛,两人各自设法通过修道院和妓院作掩护,而两路英国士兵也因此各自遇到截然不同的离奇遭遇。但经过修改,两位主角变成了男人,原始剧本中只有修道院的那场戏保留到了最后。《虎口脱险》的成本为1400万,达到了《暗渡陈仓》的3倍,这在当时创下了法国国内的纪录。巨额成本给制片人多夫曼提出了不小的难题,为此他向拥有国内各大院线的发行商提出了降低其票房分成的建议,而发行商获得的好处则是能够早早的便与多夫曼签下“首轮上映”的合同。在当时的法国,大小影院的新片上映时间仍按照“首轮”与“二轮”进行区分,两者间的时间间距可达几周甚至数月,面对一部由卖座片《暗渡陈仓》原版人马炮制的喜剧大片,能够一早签下放映合同对院线来说也都极具诱惑力。靠着这手,多夫曼从根本上缓解了自己的投资压力。
1966年5月16日,在8个月的前期筹备之后,影片开拍,剧组上下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没有人有过拍摄一部如此昂贵的电影的经验,当时的1400万法郎,将通胀率计算在内换算成今天的货币要接近1000万欧元,这在今天的法国影坛也是不折不扣的超级大制作,更不用说当年了。此外,在1966年,沦陷题材仍属于喜剧片的禁区,之前从没人敢在大银幕上拿它开玩笑,以至于在拍摄期间,《虎口脱险》的对外宣传打得都是“一部艺术实验电影”的旗号。拍摄油漆桶溅了德国军官一身的那场戏时,道剧组用炼乳来代替真正的白油漆,不过铅桶落下后只能溅起稀稀拉拉的几点,根本无法形成导演所要的效果,于是他们在铅桶的底部设计了一个小小的压缩空气装置,落地后会帮助喷出更多的炼乳,这段戏一共拍了12条才最终过关,每条拍完的时候,道剧组都要赶紧把布景擦干净,同时把德国军官的衣服送去蒸汽熨烫,光为了拍这一个镜头,就花了整整30000法郎。不过最难拍摄的还是影片结尾的滑翔机从悬崖飞起一幕,为了找到合适的飞机场,剧组花费了不少功夫,之后为了等待合适的风向又是一等五个月,不过最终的效果证明了他们的苦工没有白费。对导演来说,最大的难题竟然出现在为布尔维尔和德菲奈斯执导对手戏的时候。上一次,在拍摄《暗渡陈仓》的时候,两人总共只有一场对手戏,但这一次他们俩的戏却几乎贯穿了整部影片,这令乌里遇到了预料之外的难题。“有的演员是那种上来第一条就发挥很好的,就像布尔维尔,你反复拍一场戏拍的越多,他的感觉反而越来越差。而德菲奈斯却恰恰相反,前十条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一个热身的过程,他往往要拍到第二三十条的时候才能完全进入状态。于是,两个人一个越演越糟,另一个却越演越好。幸好,这样的状况并没有持续很久,在互相了解之后,他们各自都做了一些调节,找到了完美的平衡点。”德菲奈斯指挥大乐队的那场戏也给影迷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为了学好指挥,他事先接受了专门的培训,不过排练的那天,当他真的站在百多名专业乐师面前时,仍感到了一丝怯场。好在当柏辽兹的《匈牙利进行曲》的乐声响起之后,他便立刻投入了角色。乌里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到:“他的动作潇洒自信,丝毫没有落后于乐声,他像一个真正的指挥那样带领乐队演奏。一曲终了,他向乐队鞠躬致意,所有乐师自发的全体起立为他喝彩。这时候,德菲内斯转过身来,我看见了他眼中的泪光,我也一样。”拍摄一共持续了19个星期,不过早在6月、影片尚未完成的时候,乌里便已偕同两位明星带着一段样片出席了当年的戛纳电影节,和它同时放映的有英格玛·伯格曼的《假面》和克洛德·勒鲁什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1966年12月8日,在香榭丽舍的高蒙影院,《虎口脱险》迎来了它的首映式,到场的有不少电影人和媒体记者。电影放毕,制片人多夫曼和导演、演员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无数的人涌过来向他们表示祝贺。从他们坐的第一排座位到放映厅出口的十四节台阶,那个晚上,他们足足走了30分钟。随后,法国观众也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来迎接这部杰作,17226000人次的入场纪录,即使是乌里自己后来的几部卖座片(《疯狂的贵族》的5562000人次、《拉比雅各的冒险》的7353000人次)也都与它相距甚远。《虎口脱险》在法国票房榜头名的位置上连续待了9周,一些影院借着它的东风纷纷拿出德菲奈斯的旧作重映,哪怕是那些他只在其中担任小配角的老电影。那年年底,在巴黎的各大影院中,一共有25部德菲奈斯主演或参演的影片齐齐上映,一场被报界称做“德菲奈斯狂热”的浪潮浩浩荡荡。究竟《虎口脱险》为什么能够获得如此大的成功?从表面上看,这是一部通俗易懂的喜剧,各种各样的笑料层出不穷,影片镜头数量达到1400个,而当时一部普通法国喜剧片的镜头数量仅700个左右,再加上节奏明快的剪辑,从最大程度上保证了影片的娱乐性、毫无闷场,令观众始终为剧情所吸引。深入地分析,影片的两位主人公都是二战中最普通的法国人,他们仇恨德国侵略者,但是又缺乏足够的勇气加入到抵抗的战线中去。不过在面对考验的时候,斯坦尼斯拉斯和奥古斯丁都表现出了足够的正义感和勇敢,也令他们成为更加真实可信、有血有肉的人物,更容易被观众接受。下里巴人的油漆匠和阳春白雪的大乐队指挥,本来是毫无关系、老死不相往来的两个阶层的代表,但是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下,在一次机缘巧合中,或者,更确切的说,在导演乌里的精心安排下,他们走到了一起,因为不同的个性发生种种冲撞,产生各种笑料,最终又因为共同的目标而互相帮助,互相尊重,成为朋友。从这一点来说,《虎口脱险》也是一部关于大时代背景下小人物颠沛流离命运的影片。《虎口脱险》的价值还体现在它也是乌里、德菲奈斯、布尔维尔三人组合的最后一次合作,当然,在当初拍摄的时候,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一点。1969年,乌里又为布尔维尔拍摄了《大脑》,但他的搭档却是让-保罗·贝尔蒙多。1970年9月23日,布尔维尔因多发性髓瘤去世。1971年,乌里为德菲奈斯拍摄了《疯狂的贵族》,原本为布尔维尔所准备的仆人一角只得由伊夫·蒙当取代。1973年。在为布尔维尔追颁荣誉勋章的大会上,德菲奈斯发表了一篇满怀深情的致词,追忆自己的好友和工作伙伴。10年之后,德菲奈斯也永远地离开了深爱着他的全球影迷。在《虎口脱险》中,指挥家、油漆匠、英国飞行员、修道院嬷嬷、斗鸡眼机枪手等一个个人物给我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而最令人难忘的莫过于金发碧眼的木偶剧团女演员朱丽叶特。由玛丽·杜布瓦饰演的朱丽叶特一出场就令人惊艳,机智勇敢的她一次次帮助受困的英国飞行员化险为夷,而为了赢得她的爱情,憨厚胆小的油漆匠也可以脱胎换骨,争当英雄。也许很多人没有注意到,在与《虎口脱险》同时上映的间谍大片《蛇》中,杜布瓦也有出场,她扮演的是法国情报局局长贝尔东的情人苏珊娜。《蛇》是在1973年拍摄的,已经36岁的杜布瓦美丽依旧。杜布瓦1937年出生在巴黎,毕业于法国国立高等戏剧艺术学院。1959年,她以《狮子星座》一片首登银幕,接着又在法国新浪潮电影主将弗朗索瓦·特吕弗执导的《枪杀钢琴师》中饰演热情的酒馆女侍莉娜。1960年,年仅23岁的杜布瓦发现自己的身体出了异样的状况。“当时我刚刚拍完了《枪杀钢琴师》,一天晚上,我突然感觉眼前一片模糊,我用手蒙住右眼,于是我的左眼看见了一块黑斑,像蝴蝶一样挡住了我的视线。我连忙去看医生,医生对他的诊断毫无疑义:多发性硬化症。”在法国,多发性硬化症是一种常见的神经系统疾病,每1,000人中就有一名患者,每3名患者中就有2名是年轻人。由于这种疾病发展到最后可以导致患者因肌肉协调性丧失而瘫痪、因视力减弱和功能丧失而失明,所以被列为年轻人致残的第二大原因,仅次于交通事故。
杜布瓦与丈夫卢梭
遗憾的是,这种疾病尚无对症的药物,杜布瓦只是服用了一些可的松,便又重新回到银幕上。她没有把得病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后来成为她丈夫的塞尔吉·卢梭。整个六、七十年代,杜布瓦在法国影坛十分风光。作为最美丽的女演员之一,她不断收到名导演的邀请,主演了戈达尔的《女人就是女人》、特吕弗的《祖与占》、路易·马勒的《贼中贼》、维斯康蒂的《无辜》、阿伦·雷乃的《我的美国舅舅》等许多经典影片,并以1977年的《威胁》获得了凯撒电影奖最佳女配角奖,成功几乎让她忘记了疾病的存在。然而,1983年拍摄电影《伙计》时,潜藏了20多年的病魔再度发作。这一次,她感到双腿疲软无力,为了不影响拍摄,她开始大量吃药,结果导致记忆力减退,经常忘了台词,在镜头前也难以集中注意力。
次年,在拍摄《入侵者》时,她终于倒下了。“我意识到我已经无法行走了。这种疾病的可怕之处在于它不能预防,在某一个晴朗的早晨,你突然发现自己不能再用胳膊或腿了。”
尽管疾病进一步发展,1996年,杜布瓦还是接受了老朋友贝纳·纪欧多的邀请,在后者执导的《大河无常》中饰演了公爵夫人的角色,这成为她演艺生涯的最后一部作品。
从此,杜布瓦被牢牢地钉在轮椅上,她不止一次精神崩溃想到自杀,但每一次都凭借钢铁般的意志坚持了下来。2002年,她出版了回忆录《我没有说谎,我只是没有说出一切》,第一次向喜爱她的观众公开了她的病情。她在书中写道——
“就在我的电影生命开始的那一刻,死亡就缩成小小的一团潜入我的身体。对于我来说,多发性硬化症一开始就像一个鬼影,只在夜间露出峥嵘,随着白天的到来而消失。我并未因此感到不安。接着,一点一点地,它开始不惧怕日光。鬼影已经有了自己的形状,而那形状就是我的身体……我选择了隐瞒,因为我想演戏,一直演到 90岁,我无法忍受别人怜悯的目光,我要活出我的热情。”
杜布瓦的余生一直在与疾病作斗争,鉴于她在抗击多发性硬化症联盟中所作的贡献,2013年,法国政府向她颁发了最高荣誉骑士团勋章。2014年10月15日,杜布瓦在养老院病逝,终年7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