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第一期《大众电影》刊登了江平先生的文章,回忆谢芳老师的点点滴滴,特摘录如下:
离冬至还有两天,那个寒冷的凌晨,谢芳老师远行去了。
我想,她为什么走得这么急?临行的那天晚上,还在掐着指头算日子:“快到冬至了,不知道张目有饺子吃吗?”张目是她的老伴儿,也是她的初恋,更是她一辈子的情人。这么多年,我见到谢芳老师时,她的身边都有帅帅的张目老师。她永远小鸟依人一般,一会儿喊两句“张目,我想喝那个橙汁……”,一会儿又是耳语“张目,你把那个绿茶沏一下”。张目老师就忙前忙后地把她当公主伺候。我逗老太太:“您这么大岁数了,还那么发嗲?”谢芳老师笑得跟花一样:“其实我一辈子都觉得是在跟张目谈恋爱,我一天要喊他几十回,他幸福,我更幸福……”生活中的谢芳毫无明星架子,这么多年,我几乎没看到谢芳老师穿时髦衣服,即使正式场合,她也穿得普普通通。她爱唱歌、爱朗诵、爱写作,她说:“诗词歌赋都喜欢,就是不喜欢涂脂抹粉。”平日里,她给众人的印象就是大大咧咧的,出门只要带钥匙,回家肯定进不去,不是丢在后台了,就是忘在出租车上了;下雨天带伞出门,天晴的时候回家,伞就不见了踪影;家里想做西红柿炒鸡蛋,她走到马路对面的菜场,挑完了鸡蛋,却把刚买好的西红柿整塑料袋落在了柜台上。但是,只要走上舞台或者是来到摄影机前,多长的台词,多长的唱段,她都能记得住,一字不落。谢芳是一个特别懂感恩的人。 她是南方人,台词吃亏,和大艺术家孙道临合作《早春二月》时,孙先生一字一句给她正音,谢芳一直都感激在心。每次我回上海,她只要知道了,总要叮嘱我想着向孙道临问好,向他致意,还不忘给这些前辈带上北京的豌豆黄和萨其马:“孙道临给我起了个外号,叫谢大姑。江平你就记着,把稻香村的点心匣子送给他时,说一声,谢大姑没忘了,你孙大少爷爱吃甜,请笑纳!”谢芳老师对别人的事情总是记在心上,但自己过日子的时候,却永远糊里糊涂的,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没心没肺,永远不累”。在北京生活50多年,一直分不清东南西北。那一年,她搬入北影新宿舍,外出回来,她总找不到家门。别人邀请她参加活动,她不谈钱,但有一个条件,必须带上张目,同进同出,妇唱夫随,出行也是自己叫出租车,或者坐公交乘地铁,就怕麻烦别人。许多年前的一个冬天,我去电影洗印厂门口的小馆买便当,忽然发现,谢芳老师老两口坐在窗边,一碗炒面,一盘卤菜,一碟花生米,你一言,我一语,亲昵得很。夕阳西斜,透过玻璃窗,把两位白发老人照得金灿灿的。一问才知,那天是老太太的生日。正好中影发了过元旦的米和油,我赶紧拿出来,并准备让司机送他们回家。谢芳老师摆摆手:“谢谢!我们有车!”走近一看,我傻眼了:这不是一辆残疾人用车嘛!张目老师笑了:“这是我俩的专车。”原来,当时已80岁的张目为了老伴出行方便,花了不到一万块钱买了辆高档电动三轮车。每次外出,一个在前面聚精会神开车,一个则摇着蒲扇指挥着,两人悠然自得,其乐融融。有一回,两人行驶在二环辅路,冷不丁,快递小哥从旁边横穿而过,快90岁的张目为了避让猛打方向盘,不料想,翻车了!一位年轻的民警赶过来,一边扶起老人,一边嚷嚷:“您这多大岁数了,还开车载客?”谢芳老师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解释:“小同志,这是我老伴,拉我出去工作。”民警看看两位老人,将信将疑:“你们多大岁数了,还出去工作?”谢芳老师压低声音:“小同志,给您爷爷奶奶或姥姥姥爷打个电话,就说是把北影厂的谢芳逮住了,他们一准儿知道我。”谁知道,那位小民警还真给姥姥拨了个电话,打微信视频,才刚把镜头对准谢芳,姥姥就惊呼:“孩子,这可是你姥爷一辈子的偶像哟!”年轻的民警眼圈红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明星,生活中如此低调。我印象中,谢芳老师的脸上从没见过愁容。他们退休早,工资少,但从不向国家伸手,也不提条件谈待遇。2017年,中影股份拍摄迎接十九大的献礼影片《你若安好》,请她出演一个住院的老夫人,我悄声问:“角色最后会死去,您介意吗?”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不认识我了:“演员就得什么都演,冬天穿着单衣要爬冰卧雪,夏天穿着皮袄也得假装凉快。多少前辈、革命家,命都搭给事业了,我演一回死人算啥!再说,我还能在电影院里看见别人悼念我,那多有趣,多幸福啊!”戏拍完了,我悄悄塞她一个红包,想让老人心里图个吉利,谢芳急了:“太小看我了,这还要拿钱?我不是明星,我是演员,是老百姓培养的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