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段华律师构成诈骗，全国的资产管理公司都可能构成诈骗

职场 2024-12-27 08:04 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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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廿三年

作者|李阳含

在很多年前，我读过一个老故事，大意是一个工程师修理一个大型设备，工程师在设备上检查了很久，然后在故障处用粉笔画了一条横线，后面厂家收到了费用单，上面写着：总价10000美元，画一笔1美元，知道在哪儿画9999美元。

这个故事被用来教育我，要好好学习，将来可以用自己的知识和技能去赚钱。

但是前段时间，我在网上得知，在桂林有一位律师，因为运用自己的知识和技能去赚钱，被指控构成了“诈骗罪”，在了解到案件的一些公开信息后，作为一个曾经从事过不良资产处置业务的律师，我认为，如果这位段华律师能构成诈骗罪，全国的资产管理公司也可能面临着刑事犯罪的风险。因为这个指控实际上摧毁了不良资产处置的基本逻辑：债权转让人低价打折转出已经核销或者难以低成本收回的债权，受让人通过一系列专业的法律措施尽可能获得清偿。

这个案件缘起于1999年，桂林桂联客车工业有限公司和丽江风情旅行社签订了一份购车合同。当时合同约定，由丽江旅行社购买10辆轻型客车。但是此后，丽江旅行社一直拖欠144万元的尾款。因此，桂联公司在桂林市雁山区人民法院对丽江旅行社提起了民事诉讼。

2001年，桂林桂联公司和被告丽江旅行社在法庭的主持下达成了《调解书》，在《调解书》中，桂联公司放弃了原本的债权的保证人：丽江地区行署旅游局；放弃了债权的抵押物：价值300余万元的10台客车；增加了一个名为赵军的人作为丽江旅行社的债务担保人，但是调解书中缺少赵军的身份证号码和住址等信息。

桂联公司的这些行为实际上使得本案的债权更加难以实现。

2005年，丽江旅行社被注销，担保人赵军涉嫌犯罪被通缉，下落不明，因此，雁山区法院下达了《中止执行裁定书》，理由是：“丽江风情旅行社无财产可供执行，已注销。赵军被通缉，下落不明。”

基于此，桂联公司将该笔债权在公司的财务上进行核销。

这种不良资产，即使放在银行里也会被归类为“损失类”（次级类、可疑类、损失类被称为“后三类”），损失类是最劣质的资产。在非金不良资产里，它既没有担保、质押，债务人已经被注销，唯一的担保人下落不明，如果转让债权，在不良资产市场上基本不可能找到买家。

执行案件似乎陷入了僵局。雁山区法院的《中止执行裁定书》让桂联公司把债务核销有了充分的理由，因为在债务人注销、担保人下落不明的情况下，基本上算是穷尽所有的执行手段了。也就是说正常的手段肯定是不能收回这笔债权了。2013年下半年，原丽江旅行社的副经理马俊杰向桂林有关部门举报：赵军化名为杨志明，跑到了新疆结婚生子，现在病故了但是有遗产，并且由其妻子冯某英和儿子杨某宇继承。2013年11月，受桂联公司委托，律师段华和律师陈文前往新疆核实马俊杰举报内容，二人调查后，认为马俊杰的举报内容属实。

到这里，这个案件似乎是可以执行了，但是实际上仍然面临着非常多的法律上的困难：

1、首先最大的困难就是如何说服法官恢复执行，终本案件的恢复执行是极其困难的工作，本案更是如此，刚开始申请恢复执行时，承办法官刘军和段华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刘军法官不同意恢复，因为杨志明已经死亡，要证明他是赵军，“无异于大海捞针”，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为此，段华等律师向雁山区法院、桂林市中级人民法院、桂林市国资委、桂林市政法委递交《紧急报告》，举报刘军法官不作为，并且说明本案仍然有执行的希望。此后，由桂林国资委协调到桂林市政法委，政法委又协调到中院，中院责令雁山区法院恢复执行。

2、即使恢复执行，如何证明当年在调解书上签字的赵军就是现在亡故的杨志明。

3、即使2能够证明，杨志明的遗产有多少，能覆盖债务吗，为了查明这一点，段华数次前往甘肃、新疆等地查询杨志明被继承的财产信息，最终在段华努力下，查询到了房产、股权等，基本上能够覆盖债务和利息。

4、即使找到遗产，如何对遗产进行估值，并且执行。

5、由于遗产已经被继承，需要再多加一个程序把继承人拉进来，并且需要尽快冻结继承人的资产防止转移。

6、对于继承人提出的执行异议如何处理。可以说，以上的一切法律措施，包括如何取证、如何与法官沟通、如何增加被执行人、如何应对执行异议、什么时机提交证据、与多方沟通对遗产进行冻结、与继承人谈判等等等等，这些都是需要非常专业的技能的，这里的技能不仅仅包括法律技能，还有沟通能力、协调能力和对案件的坚持。

实际上，不论是案件的难度还是所需要的专业能力，桂联公司都是有充分认知的，2014年初，桂联公司的负责人秦联和段华律师口头约定进行风险代理，如果执行成功，30万元归桂联公司，其他的归律所。此外全部的前期差旅费用、鉴定费用等费用，全部由律师自己承担。桂联公司相当于无成本启动这个执行案件，要么得30万，要么也没什么损失。桂联公司当然也是考虑到了这个案件成功可能性并不高，难度很大，否则也不会提出这个协议，否则也不会找执业经验比较丰富的段华律师代理。

达成这个协议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桂联公司于2003年歇业，成为“三无公司”、“空壳公司”，共有数十个执行案件，公司账户被冻结。也就是说，不仅现在桂联公司无法支付任何费用给律师，所有的差旅费、鉴定费、诉讼费都需要律师自己垫付，将来就算实现了债权，桂联公司可能也无法支付律师费给律师。

段华代理本案面临着非常高的亏本风险。

2013年双方达成口头协议后，段华、陈文律师开始了工作，他们向雁山区法院申请恢复执行，为此和法官刘军开展了长达半年的“拉锯战”，因此事，段华和刘军关系极度恶化，经过桂林国资委的介入，雁山区法院终于在2014年6月恢复了执行程序。同时，段华多次前往新疆、云南取证，历时三年，代理了八个诉讼（原审、重审、执行异议、复议听证等等），两次进行司法鉴定等。以上的程序不仅没有律师费，差旅费、鉴定费、诉讼费都是律师代付的。

2015年7月24日，桂联公司委托段华向法院提交人像鉴定申请，2015年9月24日，鉴定机构作出鉴定意见书，2015年10月14日，冯某英对鉴定意见提出异议，在法院还没有对异议有正式结论的时候，2015年10月19日到2016年1月，段华与桂联公司正式签订了《风险代理合同》和《债权转让协议书》，算是对前期已经口头确定的事项进行书面认可。

到了正式签订书面合同的时候，段华为本案已经进行了大量的工作，并且已经为此支出了五万多。

此后，段华律师继续代理该执行案件的执行异议、追加杨某宇为被执行人、复议听证等案件直到2016年6月。2016年6月、7月，被执行人冯某英归还了欠款本息621万元。然后段华律师按照约定将30万元支付给桂联公司。

2022年，公诉机关以段华诈骗591万（扣除给了桂联公司的30万）为由提起公诉：段华在2015年10月没有将雁山法院的《人像鉴定意见书》提供给桂联公司，并在2015年10月19日的会议上隐瞒该鉴定意见，导致相关单位对案件是否能顺利执行产生误判，从而骗取了价值600多万的债权。

但是根据段华的自书材料显示，段华在10月19日的会议上，明确提到了冯某英“再次提出了异议”，桂联公司对于《人像鉴定》应当是知情的；此外，这个执行案件，并非是能不能出具人像鉴定报告就决定了案件是否可以顺利执行，人像鉴定只是其中一环，且当时对于人像鉴定的异议还在审核当中，事情没有定论。公诉机关以此认为段华隐瞒了重要信息，实在是牵强附会。

这个指控不仅让段华身陷囹圄，还足以让不良资产从业者惊出一身冷汗。

不良资产的购买流程中，有一个前置程序叫做“尽职调查”，也就是对该笔债权的现状进行调查，预测债权能否实现、会付出多大成本实现，同时还要对相关的实现途径进行分析。在调查的过程中，出让方也会配合并且为了调查便利进行授权。

即使在尽职调查过程中，资产受让方发现了一些资产出让方没有发现的信息，受让方当然是没有任何义务告知出让方的。而且事实上，这个信息差的存在才是不良资产处置这个行业存在的根本原因。

打个比方，在古董交易中，卖出者认为这个东西是赝品，但是买入者通过自己的专业知识发现其实东西是真品，却仍然用赝品的价格买入，发现是真品的信息，难道买入者需要提供给出卖者吗？

具体到本案，这个执行案件已经终本，且执行难度极大，本案中的资产本身就是个“赝品”，是在段华律师不间断的努力后，才让案件重新获得了执行的希望，是段华律师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修复了这个“赝品”。

也许有人会认为30万和600万的差别太大，“你的专业能力能值这么多钱？”其实从资产处置的角度来看，最开始这个30万的价格都高了，桂联公司对这笔资产的判断非常准确：这笔债权在段华推动程序前应该是一文不值的。所以桂联公司才很“慷慨”地表示自己只拿30万，你能要回来其他的归你。

这种“慷慨”显然不是做慈善，而是纯粹的商业考量。

比如，四大行都有大量的这种执行终本的案件，其中大部分债权的质量都要优于本案的债权，它们打一折、打零点一折、打成骨折都没有人买，要是真有本事要到了钱、催到了债，我想这些出让方是没有任何意见的。

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商业行为。

刑法不应该断然去干预一个行业的交易规则。在一个交易中正常的商业判断和交易风险，是商业社会的基本逻辑。现在的很多情况就是一个商业机会，一方通过专业技能获得利润，另一方也愿赌服输，即使中间出现了某些民事违法或者行政违法的情况，比如本案中段华律师可能确有不符合律师执业管理规定的情形，依据相关规定进行处罚即可。

如果公检法总是这样“跳出来”为双方主持“正义”，长此以往会对我国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造成很大的伤害。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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