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非常羞愧地说明：我并不是Patti Smith的歌迷。
啊，我的意思是，我当然对《Horses》——这张摇滚史上最著名的专辑之一相当熟悉，帕蒂早期的作品《Easter》、《Wave》我也觉得很不错，她十年前的录音室专辑《Banga》我也喜欢。包括她和CBGB那些传奇的故事，以及她在90年代曾经跟迪伦的限定巡演——帕蒂·史密斯于每一个摇滚乐迷、文艺青年来说都是绕不过去的坎，但我必须诚实地说：我并不是她的歌迷，就像我对Pink Floyd、Lou Reed、The Rolling Stones的情感一样，他们都是伟大的，可我确实独爱Bob Dylan、The Beatles、Joni Mitchell。
但，我是Patti Smith的书迷。
这是早上7点。我习惯性早起，花了一个小时，把本该昨天就交的一份PPT发送出去。妻子和女儿还未醒来，我随手拿起床头的书，开始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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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从昨日醒来：帕蒂·史密斯的影像日记》（原作名：A Book of Days），不能被归纳为“明星影像书”，也不是帕蒂·史密斯的IG合辑，在吉光片羽式的叙述中，却又存在着某种隐秘的小径。如同帕蒂·史密斯在序言中所说，“这些条目和图像是打开思想的钥匙，每一则都被其他可能性的回响所萦绕”。
就这样，在毫无防备下，我偷偷翻阅起“摇滚酵母”的朋友圈。
3月1日，她附上了弗雷德的合照，下书：“1980 年3月1日，我们在那里举行了婚礼。是炼金术还能成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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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炼金术还能成真”一拳打晕。
6月2日，她附上了挚友艾伦·金斯堡的照片。在帕蒂幽暗的岁月里，金斯堡是把她托住的男人。这里她写：“艾伦·金斯伯格在华盛顿广场公园把诗句当作面包一样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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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句和面包，金斯堡瞬间如五饼二鱼一样发出理想主义光芒。
就是这样，帕蒂·史密斯总是能用最浅白的句子，在介乎诗歌和散文之间的缝隙里，把光打落下来。哪怕你不是她的歌迷，你甚至没有听过《Horses》，你对她的了解只有年轻时穿着白色衬衫的样子，我相信你也能完全被这样的句子击中。你甚至可以信手从书中的某个地方读起，帕蒂·史密斯随时都在等待着你。
在书中，帕蒂·史密斯总会关注那些看起来……不是那么正能量的东西。包括：伍尔夫的手杖，黑塞的打字机，托尔斯泰纪念馆“请赐名片”的熊，弗里达最后的拐杖。她想起了很多故人，也去到了很多的坟茔，此书甚至可以视作“阴翳礼赞”。可是，帕蒂·史密斯却并非是现在年轻人流行的EMO，她镜头下的万物虽然看似远离烦嚣，甚至带着死亡的气息，但却又让我觉得是那样的生机勃勃。也许，这也是为什么这本书的简体中文版译名并不直接按照《时光之书》或台译《一日一日》，而是取了《从昨日醒来》这样一个名字。对于帕蒂·史密斯而言，她是时代的幸存者，就像她自己所说，“妈的，我们怎么会变得这么老了呢？我对着我的关节这么问，也对着我银灰色的头发这么问。如今我已经比我爱的人老了，也比我已经死去的朋友们都要老。”生于二战后婴儿潮的帕蒂，在上世纪60年代来到纽约，并在70年代成为时代弄潮儿——可如今，昔日和她一起搭乘灰狗巴士游遍美国的战友们均已早她离去，仅剩迪伦——作为诗与歌的捍卫者还在创作着——我完全能理解为何在代表迪伦在诺贝尔奖上进行表演时她会如此地情难自抑。80年代，连迪伦都要发出“时不我与的哀愁”，被迫在自己的歌里加入合成器和女声合唱，以此作为妥协，朋克教母却始终高昂着头颅。“从1980年到1995年，我一直在抚养孩子和写作。每天早上5点，当别人还在熟睡时，我起床开始学习并写作至8点，条件允许的话每天如此。我就是不停地写，不停地写，并进化。”这才有了后来的《只是孩子》，作为作家的帕蒂·史密斯获得巨大的成功，这种成功并不在于这本书的销量甚至高于她过往的任何一张专辑，而在于：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她依然用Just Kids的方式面对世界，她依然用自己的纯真去对抗世故。陈德政作为《A Book of Days》的台译者，他这样说：“身为尽情燃烧过的庞克，是不该太长寿的；有幸活得够老的庞克，又很难维持当初的锋芒与那种绝对的真实感。佩蒂的反常，在于她愈活愈酷，愈活愈受欢迎，甚至可以说，她愈活愈年轻！善用得天独厚的健康和敏捷的心思，她在诗人、摇滚歌手这两个卓然有成的身分外，生涯第三幕的布帘拉开，台上站了一位文字隽永、笔锋带真挚情感的散文家。然后在众人的惊叹中，她又如鱼得水地在70多岁的年纪成为一名货真价实的Instagram Influencer（这里可由你自行添加一个表情符号![]()
）。”作为70年代的幸存者，帕蒂在书中直面各种逝去，包括亲友之死，所热爱的艺术家之死，如她拍下了女儿杰西在新泽西哈利公墓——即惠特曼的墓地前读《草叶集》，并说：“沃尔特惠特曼昭示着我们内心的广大，将爱和鼓励投向未来一代又一代的年轻诗人。”她依然在大量的篇幅里讲述兰波——她的“小男朋友”。她念念不忘《地狱一季》，包括她终于买下的兰波的旧居。当我读到本书的最后，突然发现——原来今天，2023年12月30日，是帕蒂·史密斯的77岁生日，然后看到她所说“祝大家新年快乐！我们一起活着”，我忽然发现自己开始忍不住落泪。这又让我想起她所写：“……也许我会活很久很久，逼得纽约公共图书馆只好把弗吉尼亚·伍尔夫的那根步行手杖交给我来用。我会替她珍惜保管，还有她口袋里的那些石头。不过我还是会继续活下去，拒绝交出我这支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