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韩江。
女性作家+韩国作家+亚洲首位获诺奖的女作家,叠buff之下,自然会有争论之声。
但,韩江确实配得上。
诺奖对她的肯定,一定程度上昭示了“文学在当代应拥有的价值”。
此前韩江已经凭借《素食者》成为了亚洲首位布克国际文学奖获得者,其作品也很快有了简体中文译本。对上一次是鲍勃·迪伦,以及我们的莫言,韩江应该是近年来“在诺贝尔文学奖宣布其为获奖者之前便拥有为数众多的中国读者”的那一个,而无需媒体在诺奖颁布后临时抱佛脚、做一大堆功课,跟大家说“韩江是谁”。
因为,《素食者》真的太好读了。如畅销书的好读。
它有金句,有punchline,“你现在不吃肉,全世界的人就会把你吃掉”,哪怕你只是在书封上看到这句话,联想起“韩国”、“女性”、“素食”这几个标签,也能立马知道韩江想要通过这句话说些什么。《素食者》某种程度上跟奉俊昊的《寄生虫》非常像,它们都是一个非常简单明了的现代社会寓言,跟我们小时候读的《伊索寓言》、《格利童话》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是舞台从黑暗世纪、城堡、林中小屋变成了现代社会的big house。韩江的叙事从来不拖泥带水,从丈夫“你不化妆了吗”的疑问,到岳父直接动手打人,再到主人翁英惠开始褪去自己的衣服进行“光合作用”(包括韩江一再地强调“内衣”),这些直截了当的暗喻——已经说得上是明喻了,都能让我们秒懂。在《胎记》里,韩江继续描绘英惠和她姐夫的故事线,语言非常地电影化。而在《树火》的结局中,英惠说出“所有的树都在倒立”,她想象树是用自己的手掌牢牢地抓着土地而倒立生长,并在医院中尝试倒立——这一新奇又合理的想象让人印象深刻,而她在医院当中所描绘的英惠被强制进行鼻饲管的治疗又如此地真实和动魄惊心(尤其是你如果有过相关陪护经历的话)。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去找《素食者》来读,它不是什么大部头,没有任何晦涩难懂。无论是《素食者》获得诺奖还是此前《寄生虫》横扫奥斯卡,都揭示着这样一个趋势:文艺作品始终应该直面当下性,且在尽可能的情况下,应该对读者张开怀抱。(《寄生虫》,在我眼中也是同样的韩国超现实主义现代寓言)我从不认为文学就是高不可攀的东西。莫言、余华、贾平凹、苏童一度都是畅销作家,卡夫卡、莫泊桑、契科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米兰·昆德拉最初吸引我也是因为他们写的故事够精彩,而不是因为他们够深刻。莎士比亚有如此高的地位是因为他的故事真的很棒。好读、容易读从来不应该是“问题”。可什么叫做“好读”?当今绝大多数读者动则把200字以上称呼为小作文,大家似乎已经只看小某书而不看真正的书,似乎大家都变成了另一种程度的文盲。我承认福克纳确实是要比海明威更有门槛一些,但也许那是纯粹因为你不了解美国南方。我热爱《野棕榈》和《八月之光》,但如果真的要让我跟不那么熟悉相关美国文化背景的朋友推荐,我也许只会推荐《老人与海》。是啊,海明威写得多么简单,老人,boy,大海,鲨鱼。老人在梦里会梦见狮子。狮子代表了什么?就像韩江在《素食者》里不断地做梦,每一个闪回里她的自言自语,但凡你只要对“东亚性”有一丁点儿觉悟都知道她在说什么。什么是“东亚性”,懂的都懂,无需多言。你可能觉得她不够深刻,但其实在世界范围内,这样的东亚性描述,已经足够。(2016年,韩江获布克国际奖,她和《素食者》的英文译者Deborah Smith一起获得该奖项。)所以,在我看来,韩江的《素食者》是一部可以跟海明威《老人与海》相比较的作品。老人嗜血,总是梦见狮子,他浴血搏斗,对抗自然;而英惠则梦见自己是一棵树,她拒绝弱肉强食,拒绝暴力,她想要成为自然的一部分。石黑一雄当然也可以拿诺贝尔,当然也直视人类的深渊,可相比之下,我更喜欢韩江。她更当下。所谓“当下”,还有一点,是作者本身跟作品的关系。当我在阅读《素食者》之前,我同一时间已经在资料里已经看到了韩江本人。我无需考究她是否是一个素食者,但她确实会让我相信,她的内心确实有一棵树。我在阅读每一本书之前,都有一个偷懒的小技巧——必须先读完前言和后记(如有)。在《素食者》的后记里,韩江说,自己因为手指关节的病痛,无法在电脑上打字,是用手写完成了这本书。“手写”相当符合《素食者》的情绪。她还在后记里写到,“某个漆黑的夜晚,我在等公交车时无意间碰触到了路边的大树,树皮潮湿的触感就像冰冷的火一样烧伤了我的手心。”这些背景都帮助了读者快速理解作者和作品之间的关系,这也是现代写作者更当下、更快速地和读者建立认知的体现,就像我们提到村上春树就会想到他的自律一样,提到海明威就会想到他的硬汉和papa形象。如今的韩江所身体力行的,正是我理解的“当下”。(韩江的照片,和她小说里的描写一样,跟那些“精致的韩国人”不一样,她几乎不化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