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雷喜福先生

文化   2024-07-25 00:01   北京  

雷喜福(1894一1969)

  雷喜福先生是喜连成科班,中最早的五大弟子之一。他是老生,演过几十年戏,与四大名旦都合作过。但北京有些人却说他“做得过火,嘴里字眼不讲究”。其实,这种说法是毫无根据的。我们可以有马连良先生这样的潇洒有致、富有韵味的演唱,也可以有周信芳先生这样的淋漓尽至、声泪俱下的演唱。雷先生,据我了解,就是周信芳先生这样的注重做工的演员,他的表演老而辣,“节骨眼"非常突出。他曾给我说过几段戏,如“打盖”与“借箭”,有很多节骨眼是现在一般演员所有的,而且都是最重要的画龙点睛处的戏眼。北京的老观众也很赞赏他的衰派戏,如《清风亭》《马义救主》,但我认为他的《审头刺汤》《审潘洪》可能是他更好的杰作。我在他家听他吊过几次嗓子,他至今嗓音仍相当嘹亮,而且,像《伯牙摔琴》这样的“瘟工”戏,他都是唱得感情非常充沛的。他的戏宗的是贾派,贾洪林晚年曾给他说过几段戏。他至今还惋惜当时为什么没有正式拜贾洪林为师。贾派是更重做工的,不大像谭鑫培,余叔岩那样专注重“韵味”与“字眼”,因此,雷先生在“京朝派”中一直不太得意。有一次,他曾跟我说:“现在有些演员老爱说‘炉火纯青’,其实他们的表演都只是‘点到而已’,这二者是大有区别的。”这话给了我很深的印象。确实,现在唱老生的至多也只见过谭、余晚年的演出,他们晚年的表演虽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但因体力不足,有时也只好“点到而已”,学他们的把“点到而已”也学了,而且认为是“炉火纯青”,那就大错特错了。

【视频】萧长华、雷喜福二位先生
在中国戏曲学校教授《审头刺汤》

  雷先生现在中国戏曲学校教戏,生活颇可过得去。他在学校教戏很认真严格,学生却对他很拥护,认为他“像个慈母”。我这一次去访问他时,曾问过他可有什么牢骚要发,他回答得很干脆:“我在哪里也没有牢骚,现在更没有了!”可是我记得,我曾在萧长华老先生家里,听他们师徒之间发过一些牢骚。那是他对萧先生提起戏校里一个学生,常上场忘了词儿,如把周瑜的词说成了黄盖的。这学生后来拨给雷先生负责教导,他感到发愁,他对萧先生幽默地说:“现在不像从先您教我的时候,打也打得。骂也骂得了。我的一点东西言记住了都是您打手心打出来的。可是现在当然不让这样做了,连急了犯犯态度都会有学生给你提出的。领导上说:学生犯态度是可以的,因为他们还年轻,可是教师就不能犯态度。俗话说得好:‘剁泥匠不拜佛,大主意在他心里。’学生这么一来,老师就没法尽心教学了!”我记得萧先生那时幽默地说:“你也只要尽尽心就好,他不学你也没法儿。”现在,我就把这事提了出来,他笑笑说:“您是说这样的牢骚,那我是有的。我不是拥护打骂制度,说旧科班一切都好,但旧科班也有长处。譬如旧科班招的是八、九岁(十来岁虚岁)的孩子,腰腿软活,老师容易教,学生也容易学好,那时又注意练幼工,而且随学随唱,所以容易培养出最好的演员来。现在戏校既属文化部管,又属教育部管,要按照一般中等学校的章程办事,招的是十三岁足岁的高小毕业生,还要先学三年文化,到十八足岁时才正式学戏,腰也硬了,腿也硬了,扳腿、踢腿、下腰都不软和、灵活了,嗓子呢,也要倒仓了,就难得学好。旧科班里天天练功练唱,也天天上台演,从小学,从小演,到二十虚岁,就有了多年经验。现在呢?反对‘单纯技术观点’,文化课很重,练功练唱都大受限制。学生年幼好玩,上课你抓一把,我捏一下,老师一说话,学生就说:请老师把态度放好!我请问:是老师跟学生学,还是学生跟老师学?”雷先生顿了一顿,望望我又说:“现在学生也不像过去科班里的徒弟,从生活到学习都由老师管束照料,而且管得很严,现在的学生社会活动很多,心有点散,上课常心不在焉;而且舞台实践的机会也太少了,近二十岁了,还是刚上台的腼腆孩子,与过去科班简直没法相比。这些情形过去也不是没人提起过的。但得到的回答却是:‘我们要培养的是一般演员,底包,不是好角色!’后来调子变了一点了,说‘我们要培养的是优秀演员,不是拔尖子的!’请问:为什么不要培养最好的拔尖的演员?这是种什么思想?

【音配像】雷喜福、萧长华《审头刺汤》片段
(1957年录音 配像:王世续、郑岩)

  问题慢慢转到如何培养最好的、或比较优秀的演员。他说:“我并不完全反对普遍培养,但觉得要与重点突破相结合。现在的情形是这样,一方面说要对学生一视同仁,不选重点来个别培养;另一方面又支使学生向个个流派不同的老师都学一点,弄得学生都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怎么能好得了?过去唱一台堂会,许多老生,许多旦角,各有各的腔调,各有各的韵味,那才叫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呢!现在呢?煮的是大锅菜,又是大杂烩,又如何争鸣?我觉得培养好演员与中等学校的进行普通教育不同,后者也许可以来个一个模子的机械化,来个普遍培养,前者却还要保持过去的手工业式的方法,即艺术家雕刻人物的方法,一个个地雕.雕出各种风格、各种流派的活儿来。至少,应该在普遍培养一般演员之外来个重点培养。而且应从小交几个老师负责照料,例如,一个负责练武工,从小用手‘揋’(保)着他练跟斗,就像过去的老师把着学生的手学写字一样,使他姿式正确而好看,直到他没有毛病了,才‘撤把’;一个负责教唱,看他嗓子对那一路戏,就让他学那一路,吊嗓子时看着他,别让他歪脑袋、歪嘴巴,别让他眼睛望着天,调门先不让他高,掌握情况一点一点给他长,倒仓了,不让他吊嗓子,嗓子出来一点,可又不能闷着它,只有这样细细调护才能成!过去科班或私人收徒弟,写了七年或十年的期限,学生学了四、五年戏,要给老师唱三、五年戏,这制度并不太好,但那时老师从学生的饮食直到大小便都照顾得很好,就如自己的儿女一样,却是个好传统。因此,学生出来后就可以继承师门的艺术传统与艺术流派,终身不忘师恩,过年过节就如家人子女一样来给老师叩头上寿。古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不忘!’就是这个意思,这是一种淳朴的尊师爱徒的风俗,也是发展艺术的好傅统。”说到最后,他又声明说:“我过去教师弟与徒弟,常常打骂他们,现在可也找到一些不打不骂的窍门了。就是有时我有点‘家长式’,他们明白老师是认真教他们,脑子里也明白。我决不拥护科班里的打骂制度,我反对的只是:第一,把戏曲学校与一般中等学校一般看待。照一般中等学校的章程办事。我觉得应充分照顾艺术学校的特殊性,不能硬搬一般的条文。应该继承过去科班的好经验与好传统。第二,认为现在的学风很好。现在学生嘴里确有一套,见人会、说得头头是道,给老师一提意见会搞得老师无言可答,但却不虚心学艺,不虚心听老师的,因此,工夫学得就不磁实。领导上又说:学生慢慢大了,别跟他们下不去,他们留得脸面。话是不错的,但学生如先给老师下不去,老师的脸面又谁给留?”

雷喜福先生退休后在中国戏校留影(1965年)

  他还提到芙蓉草先生在《人民日报》座谈会上的发言,他说:芙蓉草先生认为现在培养的女、生旦角很“玄”,这话很有道理,因为女演员一过三十,一结婚,就一心照顾孩子、家庭去了,艺术上不易精进;而且,容颜容易衰老,年纪稍大,青衣就像彩婆子了。现在四大名旦都还可以演戏,女的旦角一到这个年龄就不易出台了。这也是很值得深思的。

  (摘自《戏剧报》 1957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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