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庆奎与言菊朋

文化   2024-08-10 00:42   北京  

高庆奎(1890—1942)

  高庆奎虽没有看过,但他灌制的那张《逍遥津》唱片,给我的印象很深。开头那句〔二黄导板〕“父子们在宫院伤心落泪”,不但调门高得出奇,而且行腔长得出奇,所谓“高亢入云”,用在高庆奎唱《逍遥津》上,是很贴切的。

【音频】高庆奎《逍遥津》选段

  京剧就是有这点“怪”,某一出戏经某一个人唱红了,从此就成了“典范”,别人不唱这戏则已,要唱,如不按照某一个人的路子,人家听起来就觉得不受用。高庆奎唱红了《逍遥津》,《逍遥津》好像就成了高庆奎的私房戏。后来学他的人,先要自己衡量一下,是否有条好嗓子,能喊得高,否则就不必“献丑”。我小时候在镇江,看过一位年轻的女老生(当然不是孟小冬)。女人唱老生,调门起码是C调,拔高没有问题。但我看到一半,就不敢看了。《逍遥津》讲的是曹操杀汉献帝的妻子伏皇后和两个儿子,以及御前太监穆顺的故事,觉得很残忍。老法演穆顺被杀,不是一剑刺死就完结,先要剁去手足,逼穆顺招认。穆顺不肯招,这才结果他的性命,舞台形象固然可怕,更怕曹操和他手下那个助纣为虐的华歆的狰狞面目。后来读书读到一则“管宁割席”的故事,讲管宁和华歆本来是好朋友,又是同学。有一天,门外有车马喧哗,是贵人经过,华歆心动,抛下书本去看。管宁劝也劝不听,就此看出华歆是个逐鹿于名利,而不是做学问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毅然将两人同坐的席子一割为二,就此绝交。从《逍遥津》中,华歆那百般谄媚曹操,不惜牺牲他人性命的猥琐之态,管宁还是很有眼光的。

【音频】高庆奎《辕门斩子》选段

  高庆奎生长于北京,原籍是山西榆次县,名丑高四保的儿子。高四保教育高庆奎说,能成为第一流的演员,固然最好;如成不了,不如自降一等,在第二流中争取当个尖子,并多赚些钱,这才是最实惠的。高庆奎记住父亲的教诲,后来他果然抓住一个机会,与梅兰芳合作,以演全本《穆柯寨》带《辕门斩子》而出名。再后来又随梅兰芳去日本。中国戏剧到海外演出,这是第一次,高庆奎因而也成了第一批到海外见世面的京剧老生演员。高庆奎的嗓子冲,所谓先声夺人,一开口就把观众震慑住了。从此他成了梅剧团正式的当家老生,从此他的声誉日隆,渐渐地有与余叔岩、马连良分庭抗礼之势,高派也为观众所承认。

【音频】高庆奎《戏迷传》选段

  高庆奎本行是老生。他还会唱老旦,又会唱花脸,也会唱昆剧《奇双会》和《闹学》,生旦净丑,无一不能,因此他编演了一出《戏迷传》,以此来展示他的多才多艺。当然,对他不满的人也是有的,多数是保守的剧评家。

【音频】高庆奎《哭秦庭》选段
(1928年,胜利唱片)

  正当他想进一步求得发展的时候,致命的厄运突然降临到他的身上,得了喑哑症。关于这件事,他的儿子名武生高盛麟在一篇文章中是这样叙述的:


《浔阳楼》 高庆奎 饰 宋江

  “那是三十年代中期,一次在华乐戏院(北京)他与筱翠花合演全部《浔阳楼》,那天稍微疏忽了一下,事先没有在家里喊嗓子,等到上场之后,突然一字不出。幸亏我父亲平时台下人缘好,观众很原谅他,没有一个人叫倒好。回家之后,他静养了一段时间,又请医生治疗,病情也有些好转,他自己也很高兴,以为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完全恢复过来。哪知事与愿违,病情再度恶化,他不得不忍痛地离开了舞台。以后因生活所迫,他只得应中华戏校之聘,去从事教学工作,把自己几十年辛辛苦苦创造的‘高派'艺术,悉心传授给了李和曾等几位徒弟。

【音频】李和曾《逍遥津》选段

  李和曾,中国京剧院的演员,如今也算是老一辈的艺术家,高派传人的代表。前时,电视曾播放过他演的《逍遥津》。

  高庆奎死的那年是五十二岁。据高盛麟说,他是在贫病交迫中去世的。

言菊朋1890—1942

  至于言菊朋,他在我心中产生印象,最先也是来自他灌制的一张唱片《贺后骂殿》。这是讲宋朝的开国皇帝赵匡胤去世后,他的兄弟赵光义趁机接替了皇位,就是宋太宗。登基的那天,赵匡胤的妻子贺后带了儿子赵德芳上殿叫骂,要赵光义让位给赵德芳。赵光义竭力忍住,先听任嫂子发泄了一阵,然后说了一大段软硬兼施的话,迫使嫂子承认了既成的事实。这段话就是言菊朋唱的那段〔二黄慢板〕,转〔三眼〕。

【音频】言菊朋《让徐州》选段
(1935年,百代唱片)

  这段唱我小时候并不能真正领略其奥妙之处。后来听内行说,言菊朋唱得最好的时候也就是灌这张唱片的时候,当然不止这一张,那时灌的还有好几张如《战北原》等。等到他的“言派”形成,唱的那几出流传至今的名剧如《让徐州》《卧龙吊孝》等,听起来反而有过份雕琢的味道,尤其是《让徐州》,更有点怪。

【音频】言菊朋《镇潭州》选段
(1931年,长城唱片)

  有一点是内外行一致公认的,就是言菊朋学谭鑫培有极深的造诣。他本来是世家子,年轻时曾在北京北洋政府财政部当过小职员,从小不但喜欢京剧,而且嗜谭成癖。每逢谭有演出,言菊朋必去观摩,风雨无阻。当时还有一位老票友王君直,也迷谭鑫培迷得不得了。而且肯舍得下功夫,花本钱,请经常为谭鑫培配戏的名丑王长林教身段,又请精研谭戏的名琴师陈彦衡拉琴,朝夕切磋,成了谭派票友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言菊朋最初也向王君直请教过,而得益最多则是陈彦衡的指点。正式下海后,随梅兰芳到上海来演出,特地请陈彦衡为之操琴。自从谭鑫培去世后,陈彦衡常有世无知音之叹。现在居然肯来帮言菊朋的忙,可见对他是很看重的。

【音频】言菊朋《四郎探母》选段
(1929年,蓓开唱片)

  我看言菊朋的时候是十岁左右。言菊朋那时几岁,不知道,大概四十左右吧,或许不到。那天言菊朋唱的是《四郎探母》,记忆中,仿佛他很清瘦,在台上的举止仿佛也很随便,嗓音很细,听不清楚。早年,那种挂在演员身上的“小话筒”还没有发明出来,台上即使有扩音设备,也比较简陋,不像现在这样先进,演员全靠真功夫吸引住观众,如果嗓子好,声音大,首先就占了便宜。言菊朋可能是吃内而不吃外,要真正的内行来听,自会击节叹赏他得到谭鑫培的真髓。我年幼无知,自然看不出言菊朋的好处来。不过,回家来听言菊朋的唱片,还是饶有兴味的。

【音频】言菊朋《珠帘寨》选段
(1931年,蓓开唱片)

  已故的余派老生陈大濩,生前曾同我有过交往。他这人自视甚高,对谁也不轻易说好。但有一次(1955年夏天),他带我去拜访言慧珠,在闲谈中,他对言慧珠说:“你们老太爷那几张唱片可真是没得说的。

音配像】言菊朋《贺后骂殿》选段
(配像:言兴朋)

  所谓那几张唱片就包括我曾拥有的《贺后骂殿》等在内。我问陈大濩,这几张唱片究竟好在什么地方?他说,吐字,行腔,无懈可击。究竟怎样“无懈可击”,他没有作进一步的解释。我浅薄的理解,就是达到了规范化的要求。京剧有共同的规范化,而每个艺术家又有特殊的规范化,言菊朋学的是谭鑫培,逐渐地自己又有发展和创造,两者结合,获得一部分人的认可,俨然成一代名家矣。

  我记不清言菊朋是什么时候故世的,大概总在四十年代初。但他死后,报纸上有不少悼念、评述他的文字我看了不少。多数是既赞扬他的艺术成就,又慨叹他晚年的际遇并不辉煌。言派有知音,却不多。甚至连他的大儿子言少朋也不唱言派而唱马派。一说言菊朋对此很不满意,又一说言菊朋又非常鼓励儿子选择他自己的爱好。

【音频】言少朋《卧龙吊孝》选段

  言派的复兴倒是在五十代年末与六十代年初,言少朋和他的妻子张少楼打着言派的旗帜,由青岛来沪演出,再加上言慧珠的助威,还有票友李家载的参加,竟风靡一时,让许多从来没有接触言派唱腔的人也感到新鲜。从此绵延不绝,直到言家第三代言兴朋在八十年代脱颖而出,被公认为最有希望的言派继承人。可是,直到我写此小文为止,言兴朋仍在美国,久久未归。听说他在大洋彼岸为弘扬京剧艺术付出了艰苦的努力。海外喜欢京剧的人固然不少,但比起国内的观众来,不过是薄薄一层社会基础罢了。

【视频】言兴朋《上天台》选段

  言菊朋创造了京剧老生的言派艺术,也创造了一个艺术家庭。他的夫人高逸安是老一辈的电影演员。大儿子言少朋虽然不完全崇尚言派,儿媳妇张少楼还喜欢唱余派,但他们在京剧界有相当的地位是无可争议的。二儿子言小朋是话剧演员,部队文艺工作者,好像露面不多,但二媳妇王晓棠熠熠生辉,既是好几部电影的女主角,如今又是有了少将军衔的部队文艺工作的领导。当然,最有才华,最有光彩,也最为观众所艳称的是女儿言慧珠。可是,她的结局也最令人伤心,在“文革”中自杀了。

  (摘自《戏迷说戏》上海书店出版社1997年9月,略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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