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源:中华老年医学杂志, 2024,43(7) : 924-929.
本文作者:秦宇梁 李放 宗豪愉 游子远
随着全球人口平均寿命的延长和老龄化趋势的加速,老年人口的迅速增加对社会、经济和公共卫生系统提出了新的挑战。研究显示,衰弱和认知障碍是老年人健康不良结局的关键决定因素。过去,衰弱和认知障碍被看作是两个分开的领域,彼此之间似乎没有直接联系。然而,新的研究结果显示衰弱和认知障碍(包括痴呆)之间存在紧密的联系,这促使学界提出了"认知衰弱"这一综合概念,将躯体衰弱和认知功能衰退的相互作用纳入考量,开辟了探索两者相互作用的新视角,并为预防痴呆提供了策略上的可能性。随着年龄增长,老年人认知衰弱的发生率增高,这不仅增加了老年人失能、住院和死亡等不良健康结局的风险,还严重影响了他们的生活质量,给个人、家庭和社会带来了沉重的负担。当前,中国在认知衰弱领域的研究仍处于初级阶段。本文将综述认知衰弱的定义、流行病学状况、评估工具、影响因素以及干预策略等研究进展,旨在提升医疗工作者对老年人认知衰弱的理解,并改善诊疗和预防策略。
一、认知衰弱的概念
认知衰弱的显著特征是躯体衰弱和认知障碍并存。2013年,在法国图卢兹举行的国际营养与老龄化协会和国际老年医学协会(IANA-IAGG)的专家共识会议上,首次对认知衰弱进行了明确定义,将其视为一种异质性的临床综合征,主要表现为躯体和认知的双重障碍,且认知障碍轻微[即临床痴呆评定量表(CDR)评分为0.5],同时确认不包括阿尔茨海默病或其他痴呆症,此定义强调,认知衰弱主要由生理老化因素导致,而非病理性的神经退行性病变所致。基于此框架,Ruan等研究者于2015年提出了进一步的定义,认为认知衰弱是一种由躯体衰弱引起的认知障碍的临床表现,且明确排除了阿尔茨海默病及其他形式的痴呆,他们还区分了认知衰弱的两个亚型:(1)可逆性:涉及主观认知下降(SCD)和/或阳性生物标志物;(2)潜在可逆性:涉及轻度认知功能障碍。到了2018年,韩国健康技术研发项目对这一定义进行了修订,提出认知衰弱应定义为躯体衰弱、认知功能相对于同龄人在认知功能测试中的表现低1.5个标准差(SD),且在日常生活中能独立完成工具性生活活动(IADL),这一修订尝试解决CDR评分在实际应用中遇到的局限性,提供了更为实用的评估标准。总的来说,从2013年至今,对认知衰弱的定义已逐步完善,强调了其可能的神经退行性疾病前兆的特性及其潜在的可逆性,为进一步的研究及临床诊治提供了基础。
二、老年人认知衰弱的
流行病学概况
认知衰弱作为衰弱的组成部分,已成为老年医学领域的一个新概念和全球研究的热点。流行病学特征显示了全球范围内认知衰弱的患病率具有显著地域性、性别差异以及与年龄增长的正相关性。研究显示,在社区中的老年人群体中,认知衰弱的发生率与年龄增长密切相关,如一项涵盖1 103名社区老年人的研究表明,认知衰弱的检出率为8.6%,具体来看,53~64岁年龄段的检出率为2.2%,而在75岁及以上的老年人中,检出率显著增加至22.7%,突显了年龄作为认知衰弱的显著危险因素。与此同时,新加坡的纵向老龄化研究(SLAS)报告了一个较低的患病率,仅为1%,但该比例随着年龄的增长有逐步上升的趋势。在中国,根据中国老年健康综合评估研究(CCGAS)的数据,Ma等的研究结果显示,在5 708名非痴呆的老年人中,通过老年综合评估的衰弱指数法(CGA-FI)和简易智能精神状态检查量表(MMSE)评估,显示认知衰弱的粗患病率为3.3%,标化患病率为2.7%,其中女性和农村居民的患病率较高。此外,潘利妞等对1 190名社区老年人的调查中,使用CDR和蒙特利尔认知评估量表(MoCA)评估后,发现认知衰弱的患病率为9.6%,女性患者比例高于男性。
此外,认知衰弱的患病率又因其评估工具的不同而展现出显著的区域性和人群差异。在日本,Shimada等针对4 570名65岁及以上的社区居民进行了躯体和认知功能的评估,采用国家老年病学和老年学功能评估工具(NCGG-FAT),结果显示,该群体中认知功能障碍和认知衰弱的患病率分别为15.3%和9.8%。另一项由Sugimoto等进行的研究,对象为248名轻度认知障碍的老年人,通过衰弱指数(FI)和MMSE进行评估,发现认知衰弱的患病率高达30.2%。在中国,复旦大学附属华东医院对139名65岁以上的住院老年患者进行了研究,使用FRAIL衰弱量表和快速认知筛查(RGA)量表评估,检出认知衰弱的比例为43.17%。此外,孔令磷等的研究对291名患有2型糖尿病的社区老年人进行评估,发现认知衰弱的患病率为8.6%。
上述国内外的研究成果表明老年人群中认知衰弱的患病率较高,强调了在对老年人进行医疗诊断和护理服务时,医务工作者不应仅关注其身体健康,同时也应给予认知功能以同等的重视。
三、认知衰弱的评估
目前,国内外尚未形成一套统一的评估认知衰弱的标准,许多研究选择了结合躯体衰弱评估与认知功能评估的方法。
1.躯体衰弱的评估:
在评估躯体衰弱的工具中,常用的有Fried衰弱表型评估、FI和FRAIL衰弱量表。Fried衰弱表型评估是Fried等于2001年基于美国心血管研究而开发的,包含5个指标:体重减轻、体能下降、行走速度减慢、握力下降和持续疲劳感,分值从0~5分。得分0表示无衰弱、1~2分表示衰弱前期、3~5分则为衰弱,此量表是目前在临床上应用最为广泛的衰弱评估工具,但该量表主要关注躯体方面,未涉及情绪或认知评估,因此在进行全面评估时存在局限。另一种工具是FI,由Mitnitski等在2001年提出,它将FI值≥0.25视为衰弱、>0.08~<0.25为衰弱前期、≤0.08为无衰弱,该评估方法能全面考虑老年人的躯体、心理、精神和社会层面,但由于评估过程较长,其在临床实践中的应用受到限制。FRAIL量表是由国际营养与老龄化协会于2008年提出,其评估包括疲乏感、爬楼困难、行走困难、多种疾病及体重显著下降5个方面,评分0~5分,其中0分表示无衰弱、1~2分为衰弱前期、3~5分为衰弱,由于该量表不需要客观数据支持,测试过程简短,非常适合于临床快速筛查,但被测试者的主观意愿可能对结果存在影响。
除了常用的Fried衰弱表型评估和FRAIL量表等工具之外,一些研究者也利用临床衰弱量表和Tilburg衰弱指数等其他方法来筛查躯体衰弱。《中国老年人衰弱评估与干预的专家共识》推荐使用Fried衰弱表型评估和FRAIL量表作为老年人衰弱评估的主要工具;比较两者的研究显示,Fried衰弱表型评估在预测老年人在日常生活能力下降的效果上超过了FRAIL量表。此外,随着相关研究的不断深入,部分学者开始引入步速、握力、肌张力等客观测量指标来评估躯体衰弱程度,这种客观数据的使用帮助研究者从多个角度理解衰弱状态,从而更准确地评估老年人的健康状况。
2.认知功能的评估:
对于认知功能的评估,IANA-IAGG的专家团队强调对所有潜在衰弱的患者进行全面的认知评估以有效地鉴定认知衰弱,推荐使用的工具包括MoCA、MMSE、CDR等。CDR量表通过全面评价患者在记忆、定位、问题解决、社交活动、家庭与兴趣及个人日常生活6个方面的能力,设置从0.0到3.0的5个等级,从正常到重度痴呆,以此准确评估痴呆程度,然而,由于CDR量表需要专业人员操作且时间较长,因此在大规模流行病学研究中应用较少。MMSE量表覆盖了包括视觉空间和执行能力、命名、注意力、语言能力、抽象思维、记忆和定向力等多个认知领域,总分为30分,其操作简单,适合大规模的研究,且对参与者的视力和文化程度要求较低。相比之下,MoCA量表在MMSE的基础上增加了更详细的认知领域的测试,对轻度认知障碍的筛查效果更佳,更适合文化程度较高的群体,但对参与者的视力和教育水平要求更高。
在认知衰弱的评估过程中,当前研究通常倾向于使用多种量表相结合的方法,这有助于克服依靠单一量表可能遇到的限制。研究人员可以根据具体的研究需求和目标,灵活选择和配置不同的量表组合,如王彦和刘媛在研究住院老年高血压患者的认知衰弱时,采用了Fried衰弱表型评估、MMSE量表、焦虑自评量表和抑郁自评量表的组合。考虑到老年人躯体功能普遍较弱,像Fried衰弱表型评估这类需要测量握力和步行速度的工具,在特定情况下(如严重心脏疾病患者)可能不适用。因此,在选择评估工具时,研究者需要综合考虑被研究者的身体健康条件和研究的特定目标。
四、老年人认知衰弱的
影响因素
在老年人群体中,认知衰弱的发生是一个由多种因素综合影响的复杂过程,这些因素包括社会人口学特征、慢性疾病、生活习惯以及心理状况等多个方面。(1)社会人口学因素:众多研究表明,年龄是认知衰弱中一个关键的风险因素。随年龄的增加,认知衰弱的发生率也呈上升趋势,如Xie等对1 585名老年人进行的研究结果显示,75~80岁组的认知衰弱患病率为3.48%,81~85岁组为7.22%,而≥86岁的老年人患病率则上升至15.98%。此外,性别、教育水平、经济状况和婚姻状况也显著影响认知衰弱的发生,其中低教育水平和经济状况不佳与更高的认知衰弱风险相关,可能由于这些因素影响了健康行为和对医疗资源的访问。(2)生活方式:生活方式选择包括饮食、体育活动、兴趣爱好及睡眠质量,对认知衰弱均有显著影响。研究表明,积极的兴趣爱好可以降低认知衰弱的风险,这可能是因为这些活动有助于保持大脑活跃和社会参与。此外,Lu等的研究指出,通过改善饮食和增加体育锻炼,可以有效延缓认知衰弱的进展。充足和高质量的睡眠对预防认知衰弱同样关键,睡眠不足会增加心脑血管疾病的风险,从而间接影响认知健康。(3)慢性疾病:慢性疾病,尤其是那些影响心脑血管系统的疾病(如高血压、糖尿病、心力衰竭和脑卒中)是认知衰弱的重要风险因素,这些疾病可能通过影响血液供应和引起炎症反应等机制加速大脑老化和功能障碍。Palmer等的Meta分析结果显示,脑卒中患者的认知衰弱风险是非脑卒中患者的两倍。(4)心理社会因素:心理健康状况如抑郁和焦虑,与认知衰弱密切相关。抑郁不仅可能直接影响大脑功能,还可能通过减少社会互动和身体活动间接影响认知健康,Navarro-Pardo等的研究指出,心理健康状态不佳的老年人患认知衰弱的风险显著增加。此外,缺乏社会支持也是一个重要的风险因素,这可能增加心理压力并减少认知刺激。(5)其他影响因素:在认知衰弱的多个危险因素中,营养不良的状态显著影响认知功能,而适当的营养干预措施能有效地保护患者免受认知衰弱的影响。同时,有跌倒史的个体更有可能经历认知功能的下降,且认知功能进一步恶化也可能提高其未来跌倒的概率。此外,某些生物标志物如肠源性代谢产物三甲胺-氮氧化物和胰岛素样生长因子,与认知下降相关联,这些生物标志物可能通过调节代谢途径和激发神经炎症反应间接影响认知健康。深入理解引起老年人认知衰弱的因素,不仅有助于及早识别和评估风险,还可以指导制定有效的干预措施,进而提高老年人的认知水平和生活品质。
五、认知衰弱的干预
研究指出,认知衰弱在老年人中可以被部分逆转,如果及时进行早期筛查和干预,许多老年人可以恢复至正常的认知状态或至少延缓向痴呆的发展。目前公认的有效干预包括:(1)体育锻炼:研究证明,有氧运动能延缓老年人的认知退化,抗阻训练则能改善认知功能。根据Huang等的Meta分析,包括有氧运动、抗阻训练和平衡训练在内的综合运动计划能显著增强认知障碍老年人的认知能力。Ning等在社区居住的中国老年人中证实了多组分锻炼对于认知衰弱的有效性。(2)饮食:合理的饮食和充足的营养摄入对维持老年人的躯体健康和认知功能有积极作用。Cuesta-Triana等的系统评价表明,乳制品可以减轻认知功能障碍的严重性。Devranis等比较了地中海饮食、生酮饮食和健脑饮食(MIND饮食)对预防老年人认知下降的影响,发现坚持地中海饮食最有益于认知功能,它的蔬菜、水果、鱼类、杂粮、豆类和橄榄油富含健康的单不饱和脂肪酸、膳食纤维和抗氧化营养素,可以通过增加抗炎的ω-3多不饱和脂肪酸来改善认知功能和躯体活动功能。叶明和李书国的研究结果显示,补充肠内营养混悬液可以改善住院认知衰弱患者的营养状况和认知障碍。(3)心理社会干预:社会支持、社会角色变化、社会网络规模和人际关系等对老年人认知衰弱有显著影响。Zhao等的研究结果显示,与子女居住较近的老年人认知衰弱改善效果更好,且拥有较大社会网络和良好人际关系的老年人认知能力更佳。(4)其他干预措施:研究表明,臭氧治疗具有激活免疫、抗炎和抗氧化的特性,适用于非药物治疗认知衰弱。Ruan等指出,多靶点的黄酮类化合物可能是预防和治疗认知衰弱的有效药物,但需要进一步研究确认其在老年人认知衰弱中的药理作用。(5)多模式干预:2013年,IANA-IAGG的专家共识小组在法国图卢兹提出,对认知衰弱的老年人,应实施包括体育活动、认知刺激和健康饮食习惯在内的预防性综合干预措施。此外,戒烟、情绪稳定、保持良好睡眠、维持适宜体重、控制血脂和血压等也是必要的。
六、展望
认知衰弱在老年人中显示出潜在的可逆性,早期识别和干预可以有效地帮助老年人恢复认知功能或延缓痴呆的发展,这为促进健康老龄化提供了新的研究方向。当前,对认知衰弱的研究仍在初级阶段,其定义和筛查标准尚未统一,各地研究主要关注现状描述和影响因素,使用的评估工具不一,研究结果也显示出不同,尤其是缺乏干预性研究,中国在这一领域需要开展更多的大规模调查。认知衰弱的影响因素多且复杂,全面分析这些因素对预防和治疗认知衰弱至关重要。未来的研究应专注于为老年人开发合适的认知评估工具和识别可干预的风险因素,这将有助于临床上对高风险人群实施早期筛查和干预,以改善老年人的健康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