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父辈长征的战斗踪迹之二:1.夜奔娄山关感怀,2.从遵义到会理,3.翻越雪山过草地

民生   2024-12-01 17:23   北京  


铭/记/历/史

传/承/精/神

致敬缅怀

寻觅父辈长征的战斗踪迹之二

连载链接:
寻觅父辈长征的战斗踪迹之一:从黄平至刀靶水

二、西风烈烈残阳红

在四川盆地的南缘,有一座与成都并行不悖的历史名城——即为得名近千年的“天生”重庆。尽管重庆已升格为中央直辖市,但它的根依然扎在巴蜀大地。

这是笔者第一次来重庆。下高铁已过了21点30分,随着涌动的人流刚来到出站口左近,就看到素未谋面的“牛戈”兄向我们招手!在开车送我们去宾馆的路上,“牛戈”兄不停地介绍着重庆的风土人情和著名景点,真挚的热情使我同老伴儿分外感动。

流经成都平原共有五条主要的河流,自西往东分别为:岷江、沱江、涪江、嘉陵江及渠江。岷江与沱江,分别于宜宾和泸州汇入长江上游;而嘉陵江则于合川附近,纳入了涪江与渠江。当嘉陵江流淌到重庆的朝天门时,与长江交汇一处向东流去。我和老伴怀着不同的心境,来到朝天门游览——老伴儿忙于打卡拍照,我却独自站在接近两江汇流的地方,凝视着一刻不停流向远方的长江。


重庆朝天门旧照(图取自网上)


从空中鸟瞰广袤的成都平原,恰似一只巨大的长方形洗衣盆,由西南呈向东北,横亘在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之中。这段古往今来被称之为“川江”的激流,在群山的阻挡下一路咆哮翻滚涌向东北,终于在神女的指引下冲破三峡一泻千里!浩浩汤汤奔向东海。

眼望川流不息的长江浪涛,不由得想起当年红军的万里长征,父辈们是如何用他们艰苦卓绝的英勇奋斗,成为不可战胜的铁流?!


(一)夜奔娄山关感怀

记得那天从刀靶水归来的路上,见天色已晚不忍心再给好友添麻烦,没想到他如同知晓我心中所愿,固执地坚持要拉我们去娄山关!鉴于娄山关的险峻主要在北坡,故商定由北侧攀上山顶后,简单体验后便返回重庆。

当我们驱车爬到娄山关山顶时,已是晚上7点多钟,游客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各种车辆时不时从身旁经过。周边山峦的起伏,只有在大车车灯的照射下,才能隐隐看清。尤其看到载货的大卡车经过“之”字路时对面的车须停下等候,卡车得从左面的路逆行才能拐弯回到右侧的路上!对面的大车同样也要如此。



今天已拓宽修整的现代化公路尚且如此,当年红军呢?他们是克服怎样的艰难险阻,打下被视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娄山关的呢!?

从地图上察看,位于遵义与桐梓之间的娄山关,坐落在大娄山主脉山脊上——关口的两侧被大大小小山峰锁峙,一条省级公路就从关口两边的山谷蜿蜒穿过。依据明确的史料记载,中央红军长征途中,曾两次攻克号称天堑的娄山关。

第一次是1935年1月10日凌晨,接到军委命令的红4团在熟悉地形的老乡引导下,兵分两路从南坡向娄山关展开攻击。听到北侧山后传来迂回部队发起攻击的枪声后,红四团主力立刻从正面发起强攻!经过3多小时的激战,一举击溃黔军教导师第3旅,随后乘胜追击——经南溪口、红花园直扑桐梓县城。拿下桐梓县城后,红2师又指挥部队顺势拿下松坎,获得娄山关首战全胜。

中央红军第二次攻打娄山关,发生在二渡赤水期间——毛泽东指挥中央红军突然挥戈东进,兵锋再次指向遵义城——发起史称的“遵义战役”。2月25日拿下桐梓城后,彭德怀指挥红3军团杀向娄山关——以红13团为前卫、红12团跟进,沿公路从正面攻打娄山关!红3军团另外两个团及军团直属部队,同时向娄山关方向挺进。

由红5师缩编的红13团疾进途中,在娄山关北麓的红花园左近,迎头撞上赶来增援桐梓的黔军第1旅第6团。措手不及的黔军一触即溃,沿公路退向娄山关,在黔军第10团掩护下逃入娄山关隘门内,欲凭借工事据险死守。

26日黎明时分,彭雪枫指挥红13团,向娄山关发起猛烈攻击。见关口地域狭窄且系仰攻,红13团以一个营攀登悬崖进攻旁边的点金山,另一部从左翼向敌后侧迂回。经过前后夹击,红3军团终于提前5分钟,抢在敌援军到来之前攻克娄山关!此战,时任红12团政委的钟赤兵——原红5师政委,右腿连中九弹血肉模糊,战后不得不截肢。


钟赤兵与邓颖超等合影(取自网上)


当晚20时,中革军委发来电令:要彭德怀、杨尚昆乘敌喘息未定,指挥红1、3军团须于明12时前攻打遵义城。彭德怀命令红3军团凌晨3时出发,沿公路向遵义城攻击前进。红1军团尾随进至遵义东南的水师坝一带,准备打击援敌。上午9时许,前卫红11团在遵义城以北的飞来石、董公祠一带,与固守在这里的黔军所部展开激战!

随着防守飞来石黔军第1团的溃退,右侧董公祠的黔军第8团也开始动摇!眼见红军的攻势越来越猛——两翼穿插部队眼看就要到位,王家烈只好命令第1、5、6等3个团退到遵义城内,由第6团团长刘鹤鸣统一指挥守城。万式炯的第8团则边打边退至南关高地,通过维护贵阳通往遵义的公路交通,以策应援军吴奇伟部的到来。

依据史料记载,28日一早,毛泽东同军委纵队一起离开桐梓城,一路经红花园、娄山关、板桥及泗渡,骑马行进80余华里进至高坪镇的大桥。凌晨时分,直到夺取遵义城的战斗基本结束,毛泽东及军委纵队开始进入遵义新城。此时,遵义老城内还有约一个团的残兵,而敌援军吴奇伟部先头部队已抵达忠庄铺。

鉴于敌援军已逼近遵义城,彭德怀命令红10团及红11团,分别占据遵义城东南侧的老鸦山及红花岗,卡住通往遵义城的要冲。红12及红13团负责在遵义城内,肃清各个角落的残敌。红1军团主力则隐蔽于红花岗背后的凉水井左近。彭德怀的意图,是要以主力由侧面突击的战术,一举打垮敌援军吴奇伟纵队。

依据国民党军方面的记载,接到严令增援遵义的吴奇伟纵队,28日天亮后陆续进抵忠庄铺。得知遵义城已失守且城外两个重要制高点已被红军占领后,吴奇伟打算待周浑元纵队赶到后再向遵义城内的红军进行决战:命令韩汉英的第59师沿忠庄铺以北的公路两侧展开;黔军第8团、第5团予以配合;以唐云山的第93师为预备队占据公路右侧高地;第90师补充团(团长黄道南)在忠庄铺左近构筑工事。

据时任吴奇伟部参谋的魏鉴贤回忆:“韩汉英把部队展开之后,侦察前面地形,认为很不利于防守。他向吴奇伟建议:应迅速占领老鸦山和红花岗,(两山离遵义数里许,可俯瞰遵义新、老两城,地势险要,为略取遵义必争之地)以控制遵义。吴奇伟同意韩汉英的意见,立即向前推进。”(注1)
上午11时,敌89师2个团分成左右两路,在黔军第8和第5团所部配合下,向老鸦山、红花岗的红军阵地发起进攻。战至中午时分,敌军见其攻势难以奏效,遂调整攻击方向——以2个团钳制红花岗,其余全力猛攻老鸦山。

此役对红军关系重大,一旦敌周浑元纵队3个师赶过来,北面的川军势必南下!因此中革军委除留红37团和红9团在良村吸引阻滞川军外,仅部署红8团及干部团上干队扼守娄山关隘,红5军团及红9军团主力全部南下准备增援!同时,中革军委做了最坏的打算:下午14时电告罗炳辉,迅速查清湄潭、绥阳方向通往乌江渡口的路线,以备万一无法打赢此战,东渡乌江再回返黔桂边地区。

由于缺乏弹药,守卫老鸦山的红10团15时利用敌军退却,趁势发起反冲锋!没料到后面敌军集中优势兵力突然反攻过来,红10团吃了不小的亏——团长张宗逊负重伤、参谋长钟伟剑牺牲!随后不久,老鸦山主峰丢失,仅剩下侧面的一个山头。此时红1军团正向敌右侧后迂回包抄,如果老鸦山阵地全部丢失,敌军就可顺势冲进遵义老城。如果战局果真如此,红1军团的迂回包抄,也就失去扭转战局的可能。

情急之下,彭德怀尽可能从红13团及左侧的红11团抽调兵力,从侧面向老鸦山主阵地发起进攻以支援红10团!但敌军毕竟人多势众,2次进攻均未能奏效。危急时刻,手持花机关(冲锋枪)的干部团赶了过来,在红10团掩护下一个冲锋便夺回老鸦山主峰。但后面的敌军不甘失败,又迅速攻了上来。正当双方打得不可开交,红1军团主力迂回包抄到位,随即原本气势汹汹攻击的敌军,潮水般向山下退去。

按照国民党军方面的战史记载,吴奇伟及王家烈发现红军的迂回部队后立刻慌了手脚,于16时下达撤退的命令。但据敌第93师等部的战斗详报透露,吴奇伟等实际是发现战场形势不妙,在第93师掩护下率先逃离的——

“讵于午后2时,我59师正向红花岗攻击之际,该匪即向25军之8、9两团阵地袭击,冲击甚烈。当即派555团之一营,跑步应援。在应援队未到达,而阵地已委匪手。”(注2)“当我与匪激战之际,不幸我扼守公路及其右侧高地之友军,于下午3时30分时被匪突破,纷纷撤退。”(注3)实际正在老鸦山进攻的第59师所部,是看到指挥部突然开溜立刻停止进攻,指挥部队狼狈逃窜而去。

而根据红军方面的相关记载,被蒋介石称之为“战争魔鬼”的林彪率部悄悄来到战场后,一言不发地站在高处用望远镜观察战场态势。按照他的命令,红1军团各部试图隐蔽接敌,准备包抄到敌92师侧后再开始攻击。可不知怎么被吴奇伟、王家烈提前发现,随即便慌忙下令开始逃跑,林彪见状立刻命令吹响冲锋号!

据时任红10团政委黄克诚后来回忆,当他见到林彪时禁不住说:“‘好险啊!’林彪不以为然地说:‘你们当初守卫在山头就是了,不应该去追击。’我说:‘敌人已逼近遵义城,不将敌人赶跑怎么得了!’林彪若无其事地说:‘当敌军正在向你们进攻的时候,红1军团的部队已向敌军侧后包抄过去,……;陈赓到了你那里时,敌军的败局已定。’说话间,果然敌军已全线崩溃。”(注19)

红2师及红1师主力沿敌军逃往贵阳的公路一直追至乌江边,红1师另1个团配合红3军团反攻插旗山、碧云峰及攻山之敌。红12团则紧随一大坨敌溃兵身后,一路狂追到鸭溪镇左近。遭到红军的猛追猛打,吴奇伟等与第93师残部不到2000人一路狂奔,从养龙站渡过乌江。为了防止红军追过江来,吴奇伟命令工兵营立刻砍断浮桥的绳索!结果敌93师跑在后面的1000多溃兵,只好乖乖举手投降当了红军的俘虏。

毛泽东虽未参与此役的直接具体指挥,但对几天来的激烈战况显然是胸有成竹。大约就是在遵义城中静候佳音时,创作出他那首令人拍案叫绝的《忆秦娥•娄山关》:“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忆秦娥》一词,因李白的“秦娥梦断秦楼月”得名。古诗词中,往往以“美人”作为“江山”的借代,李白词中的“秦娥”也是如此——下半阙通过叠韵“音尘绝”引出的“西风残照,汉家陵阙”,道出对大唐运道“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感叹。古往今来之文人墨客,无不以以李白这首《忆秦娥·箫声咽》为最,誉之为“百代词曲之祖”。

那么,毛主席这首《忆秦娥·娄山关》,体现的是何种心情?


注释:

注1:见《文史资料选辑》第62辑,第55页。

注2:见《国民党军追堵红军长征档案史料选编》(中央部分)上,1987年5月第一版,第407页。

注3:见《国民党军追堵红军长征档案史料选编》(中央部分)上,1987年5月第一版,第414页。

注4:见《黄克诚自述》,人民出版社,1994年10月第一版,第133页。


(二)从遵义到会理

多年后,《诗刊》发表“毛主席诗词十八首”时,毛泽东就《忆秦娥•娄山关》在自注中写道:“万里长征,千回百折,顺利少于困难不知有多少倍,心情是沉郁的。”可创作这首词时,红军刚取得长征以来的空前大胜,为何“心情是沉郁的”呢?

按照正规的说法,遵义会议结束了王明“左”倾冒险主义在中共中央的统治,确立了以毛泽东为代表的新的中央的正确领导,红军从此有了从失败走向胜利的保证。但毛泽东虽然升任政治局常委,实际上只是周恩来军事指挥上的帮助者。此时的形势依然严峻,内忧只是从组织上得到解决,蒋介石调集各方势力对红军形成新的围困。而由于贵州这一带不适合创建根据地,中央决定到云贵川边界建立根据地。

可事与愿违,毛泽东指挥的第一仗土城战役就出师不利!由于情报不准,加上长期征战中央红军的战斗力大大下降,没能如愿实现歼敌目标。毛泽东没有顾惜自己的荣辱得失,指挥红军一渡赤水进至扎西。遗憾的是,主席不仅未得到洛甫等人的全力支持,博古、凯丰等也趁机进行攻击——“看来狭隘经验论者指挥也不成。”(注1)

毛泽东意识到,伤亡过半的中央红军不仅战斗力严重下降,而且因连续作战失利和长期疲劳士气十分低落!于是为了尽可能保存革命力量,毛泽东决定采取多走路,尽可能避免或减少不必要作战的策略。可由此产生新的问题:由于一渡和二渡赤水的来回奔波,上上下下对毛泽东多走路少打仗的策略,产生严重的怀疑和不满。

根据杨尚昆回忆:土城战役后,红3军团意见最大——“那时,3军团打得最苦,下面讲怪话的人最多。”(注2)而时任红3军团第4师政委的黄克诚,则把他对土城战役的一些意见及看法,“后来他直接向中央写了信。”(注3)直到遵义战役获得长征以来的空前大胜,中央红军得到了休整和喘息,不满情绪才有所好转。

可没过几天,又因选择作战目标出现重大分歧——毛泽东与朱德就林彪、聂荣臻打打鼓新场的建议,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在随后召开的苟坝会议上,由于理由不充分,毛泽东变成了孤家寡人——“苟坝会议,我先有三票,后头只有一票,就是我自己。我反对打打鼓新场,要到四川绕个圈,全场都反对我。”(注1)

毛泽东坚持不打,当然是有理由的:其时敌周浑元纵队就在北侧不到80华里处,川军郭勋祺部正由娄山关南下遵义,位于乌江南岸的吴奇伟部正围过来,而新调来的上官云相部3个师也沿着松坎、桐梓往这一带赶——这些敌军最快的2天就可赶到!而且即使打下打鼓新场,此后中央红军只能继续西进,陷入前有滇军孙渡部和川军魏楷和周化成部组成的防线,身后大批敌军将从各个方向蜂拥而至的窘境!


战前态势(取自网上)


此时毛泽东刚形成把滇军调到贵州腹地构思,意图通过“到四川绕个圈”子的方式跳出蒋介石的包围圈,然后实现北渡长江(金沙江)同红四方面军会合的战略计划。毛泽东讲话有个特点,时机与构思尚未成熟时,往往只讲半截话。也就是说,他在会上并未提及是“要到四川绕个圈”,所以只能一味地反对打“打鼓新场”。

之后虽经努力,通过进一步阐述了不可进攻打鼓新场的理由,赢得了大家的同意。经此毛泽东认为:“过去的‘3人团’主观武断,弄得中央政治局啥也不知道不好。现在天天开20多人的会议讨论军事行动,争论不休、解决不了问题,又贻误战机,还是成立几个人的小组,全权指挥军事,对中央政治局负责。”(注2)

新“3人团”的成立,为毛泽东主导中央红军作战提供了保证,之后三渡、四渡赤水,南渡乌江,兵临贵阳,示形于东等一系列操作,将围追堵截的国民党军搞得来回奔走团团乱转。可毛泽东的指挥不仅使敌军叫苦连天,“新‘3人团’中,王稼祥对毛泽东的办法也不理解,向张闻天反映,老打圈圈不打仗,可不是办法。”(注3)

更为离谱的是张闻天!——就在毛泽东指挥红军掉头西进摆脱国民党军围追堵截的紧张时刻,这位党内“负总责的”竟然自告奋勇,要求去上海恢复白区工作及与共产国际的联系。此举这不仅有临阵脱逃的嫌疑,而且让其他政治局委员情何以堪!?难免会给承受内忧外患压力的毛泽东,在心中产生巨大的阴影。

更令人意外的是,这边的葫芦未按下、那边又起了瓢——正当中革军委组织部队抢渡北盘江时,林彪打电话动员彭德怀出来指挥,并给中央写了封公开信:大意是搞不明白为何老是指挥部队走“弓背”路,担心继续下去会拖垮部队。因此要毛、朱、周随军主持大计,请彭德怀出任前敌指挥,迅速实现同四方面军会合。

毛泽东痛切地感到,湘江战役失败后产生这些悲观失望的“右倾思想”,应当尽快予以克服解决。但军情紧急,暂时无暇顾及!更重要的是毛泽东心里明白,仅凭“讲道理”是说服不了马列书生与军内的高级领导干部。只有将国民党军追击部队彻底甩开,部队顺利地渡过金沙江后,解决这些错误思想和认识的时机和条件才能瓜熟蒂落。

时至5月9日,中央红军主力终于在毛泽东指挥下,顺利渡过金沙江。12日,军委纵队行进至会理北侧(偏东)不远处的仙人洞一带,张闻天根据毛泽东的提议,决定在铁厂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随即,中革军委电告各部:“党中央决于今12日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望彭、杨、少奇3人及林、聂赶于今午14时到铁厂。”(注4)

之所以点名要“彭、杨、少奇3人及林、聂”来开会,主要是最早散发出不满情绪的是红3军团,林彪那封信更是自不待言。依据明确的史料记载,先是土城战役后黄克诚给中央写信质疑,二打娄山关刘少奇到红3军团进行调查(并兼政治部主任),在与彭德怀交谈后形成军团意见,但上报中央时只有刘少奇和杨尚昆的签名。

尽管没有在报告上署名,但彭德怀对这件事儿及黄克诚那封信,既未阻拦亦未做相应的说明或解释。联系到此后林彪写给中央要求彭德怀出来指挥的公开信,毛泽东难免产生后来杨尚昆所言的情况——“但是,毛主席听了个别同志的猜测和错断,认为林彪的信是彭德怀煽动起来的,因而迁怒于彭总。”(注5)

12日上午,红军各部首长陆续赶到铁厂——林彪与聂荣臻是骑马,从40华里开外的大桥赶来的。红3军团的驻地距离会场不到20华里,但杨尚昆因此前遭敌轰炸腿部受伤,是用担架抬着来的。红5军团的驻地最近,只有5华里左右,因此董振堂与李卓然是走着来的。下午14时,会议准时召开。

依据相关史料的记载,会议的主旨是:通过批评党内对失去中央苏区而缺乏胜利信心和存在怀疑不满情绪的右倾思想,尤其是林彪提出的要毛泽东、朱德、周恩来随军主持大计由彭德怀任前敌指挥的错误主张,达到统一到遵义会议以来中央关于军事战略战术的认识上,从而进一步确定今后的行动方针。

根据时任中央(军委)纵队秘书长刘英(于是年4月接替邓小平)回忆:“会议由闻天主持。他先请稼祥讲,稼祥说还是你先讲吧。这样,闻天就简略地把他听到的各处反映,对军事指挥上的不同意见提出来,请大家讨论。彭德怀把意见倒了出来,林彪也讲了。在这之前已有林彪的信,加上会上这些意见,毛主席听了大发脾气,批评彭德怀右倾,说林的信是他鼓动起来的。我印象中会上争得面红耳赤,搞得很僵。”(注6)

实际毛泽东是最后一个发言的——用过晚饭后,大概是怕草棚子漏风及失火等原因,会场移到铁厂村的平安寺继续进行。毛泽东—开口,便是雷霆之怒!几个月来的隐忍,此刻火山般突然爆发。综合相关文章著述中的描绘,毛泽东对林彪的批评大致为:

现在有个别军事指挥人员打了几个胜仗,就自以为了不起,老子天下第一,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其实没有红军指战员的齐心协力,靠个人,就是有三头六臂,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又能怎样?也包打不了天下。

我今天就要批评林彪同志。他最近提出了“不走弓背而走弓弦”的理论。我们中央和中革军委谁也不是白痴,如果能走弓弦,谁还愿意走弓背?问题是敌人的重兵寸步不离地紧紧尾追我们,能允许我们走弓弦吗?这是幻想,战士有这种想法,这不奇怪,而作为红军高级指挥员有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接着,又以更加严厉的口吻斥责道:林彪同志还在背后散布一些不利于中央团结的话,挑拨离间,这是一种反党活动!正当大家面面相觑深感震惊之时,毛泽东却以“你还是个娃娃,你懂得什么?你太狂妄了,今后你应该严格要求自己。在这个时候,直接跟敌人硬顶不行,绕点圈子多走点路,这是必要的,完全正确的。”戛然结束对他的批评。

对于毛泽东的严厉批评,按照有些相关文章和著述中的说法,林彪当场没有做过多的辩解,只是糯糯地说道:他给中央写信没有过多的想法,主要是因为老跑路,心里感到烦闷。杨尚昆的回忆是:“林彪同彭德怀同志的性格很不同,彭德怀是有话就讲,林彪是有话不讲,不吭气,别人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注7)

随即毛泽东话锋一转,毫不客气地将矛头对准彭德怀以及红3军团:林彪同志的信,是彭德怀同志鼓动起来的;还有刘少奇、杨尚昆的电报,这都是对失去中央苏区不满的右倾情绪的反映。并不无讥讽地将军团政委杨尚昆,比喻为彭德怀的尾巴!对于毛泽东的指责与严厉批评,彭德怀本着事久自然明的态度,只是作了自我批评。


杨尚昆与刘少奇(照片取自《杨尚昆回忆录》)


批完彭德怀及红3军团后,毛泽东又转头批评时任党内负总责的张闻天等——“毛泽东发言中虽然没有挑明批评张闻天参与其事,但从话音中间听得出来,毛泽东怀疑张闻天是同彭结合在一起的。”(注8)实际毛泽东的批评不仅暗指洛甫,更是借此敲打那几个对毛周朱的指挥作战始终有怀疑的政治局领导。

毛泽东的火气如此之大,正如杨尚昆多年之后回忆(总结)的那样:“把这几件事联系起来,可以看到:遵义会议后,毛主席刚出来担负重任不久,中央领导层和主要战将中,就有人嘲讽,有人想离开红军,有人发展到正式上书要求改换军事领导人,这确是相当严重的事情。毛主席所以恼火是可以理解的。”(注9)

通过张弛有度、宽严相济的批评达到了统一认识之后,毛泽东适可而止,巧妙地将会议转向研究下一步的行动:决定立即北上,抢渡大渡河,会合红四方面军。尽管随后会议取得较为圆满的结束,但因军情紧迫及时间关系,那些因误解及误会引起的恩恩怨怨,只能暂时搁置无暇顾及。以至在之后的岁月里,不时地产生影响。


注释:

注1、2:均见石仲泉著《苟坝会议的历史意义和时代精神》一文。

注3:见程中原著《张闻天传》,当代中国出版社,2000年8月第一版,第270页。

注4:见《朱德年谱新编本》1886—1976(上),第494页。

注5、9:见《杨尚昆回忆录》,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2007年7月第二版,第133页。

注6:见《刘英自述》,第74页。

注7:见《杨尚昆回忆录》,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2007年7月第二版,第132页。

注8:见程中原著《张闻天传》,当代中国出版社,2000年8月第一版,第271页。


(三)翻越雪山过草地

中央召开会理会议期间,红3军团没有停止攻打会理城——5月12日晚,坑道爆破攻城没有成功;14日虽然在城的西北角炸开少许缺口,但因敌军拼死抵抗,仍未能攻进城区。鉴于屡攻不克,援敌又从两侧赶来,15日中革军委同意彭德怀等提出的放弃围攻会理的建议,挥师向北、向大渡河挺进。

时光流逝,其时在红10团4连当司号员的老红军陈目海,依然清晰记得当年的会理之战:我们营上去比较晚,由于战斗惨烈,我们连伤亡很大。先是指导员和通讯员牺牲,最后一天撤出战斗时,连长胸部中弹。由于止不住血,很快就不行了!他指了指身上的皮包和枪,又指了指我,意思是暂时由我保管,然后就牺牲在我的怀里。

大概是因我们4连伤亡最重——全连只剩下50几个人,干部只剩下1个排长,整个连部只有我一人。此后,我们连没有再参加战斗,一直跟随团部行动。大约在6月间,红军突破敌人的芦山、宝兴防线后,部队来到大跷碛附近,准备翻越第一座大雪山。率先翻越夹金山的是红2师第4团,翻过去后将他们的经验和教训传了回来。

总部总结出四条:一是不能走得过快。二是爬雪山时不能说话。三是途中不能坐下休息。四是团结友爱、互相帮助。同时下达要求,尽可能多准备些生姜和干辣椒等,以备爬雪山途中压寒。为了能安全越过大雪山,团里下来的干部还要求将能穿的衣服,全部都套到身上。为了防止冻脚——红军战士穿的都是草鞋,大家找了些干草垫在脚下,然后用毛巾、包袱皮等与草鞋紧紧捆在一起。

临爬雪山那天早上,炊事班煮了一大锅辣椒水,要大家趁热喝一大碗。我们江西、福建的红军战士虽然也吃辣椒,但没有湖南、四川人吃得那么厉害,一大碗辣椒汤灌下去,肠胃立时就承受不住——好多战士抱着肚子蹲在地上!我和另外几个同志,用老百姓家的板凳顶住胃,试图减轻疼痛。出发的军号响起时,大家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拄着事先备好的拐棍,跟随在团部后面踏上向雪山进发的道路。

根据军史等相关史料记载,带领红2师翻山的林彪及总部相关的人员刚开始上路还算顺利,但快爬到山顶时遭到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不但有几个战士牺牲在雪山上,就连军团长林彪等都几乎难以幸免——“有红军青年将军之名的红军第一军团军团长林彪和总司令部的侦察科长胡底因身体衰弱,山上气压太低,几次晕倒,以后是在同志们的极力协助之下,才渡过了金山的难关。”(注1)

红军长征翻越的雪山——川康边界夹金山。(新华社资料照片)


红3军团的红10团及红13团,是跟随红1师翻越夹金山的。陈目海回忆:开始爬山时还好,还没到山半腰就感觉到了冷!又走了一会儿,见前面有人将军毯披在身上,大家纷纷打开背包,将毛毯裹在身上。进入有雪的地带后,大家按照上级事先要求的那样,三五个人手挽手紧紧靠在一起,互相搀扶着共同行进。很快大家就冻得不行了,非但浑身发抖,嘴唇也变成了酱紫色,而且上牙打下牙——“嘚嘚”的响个不停!

大家紧咬牙关,大口喘着粗气,机械地一步一步向前迈。山上不时飘着雪花,间或还伴有冰雹,一阵阵大风吹来,吹得大伙迈不开脚步,似乎要被刮到空中。我们似乎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只是艰难地向上挪动,好像走了一辈子,却还没到山顶!好不容易捱近山顶的时候,很多同志的腿直发软,禁不住想坐下休息一会儿。团里的几位政工人员喊道:“不能坐下!坚持往前走!坚持就是胜利!”

大家咬着牙互相拉着,一步一步向前挨,那些实在走不动的同志,拉着骡马的尾巴往上走。好不容易翻过山顶往下走时,大伙儿才感觉好点儿了,有些同志为了能快些下去,遇到下坡便坐在地上向下滑,尽管摔了几个跟头也不在乎。遇到前来迎接的同志后,大家的精气神都回来了,纷纷喊着口号,将刚才的艰难抛到了九霄云外。说也奇怪,之后我们又爬了几座雪山,远没感觉像过夹金山那般艰难。



7月间,我们红3军团来到黑水芦花。第2天,团里其他连队都被派出去警戒和打粮,只有我们连被留在驻地待命。记不清是第2天还是第3天早上,先是杨国夫带着60多个红四方面军90师政卫连的同志走了过来,随后来到的一位团领导宣布:这60多名同志补充到我们4连,由杨国夫同志担任连长。随同杨国夫连长一起来的,还有个四川籍的小通讯员,这样连部就有了3个人。

第二天上午,杨连长对连队进行了重编:将连里原一方面军的大部分同志编为第1排,第2排主要由四方面军来的同志组成,两个方面军剩下的同志编为第3排。并根据两个方面军的作战习惯,进行了简单的操练和演习。大概是两个方面军会合,连队又得到了补充,虽然只经过短短一天,连里的同志很快就打成一片,队伍里又响起了欢声笑语。

第三天一早,我们连接到命令,朔黑水河而上,一边打粮一边放警戒——清除反动的藏民武装。记得快到中午的时候,走到一个较为平坦的河滩,杨连长命令部队停下,准备打尖稍事休息。没想到刚布置好警戒哨,突然从不远处的山上冲下一股藏民武装!约有二三百人举着腰刀,“咿咿呀呀”地怪叫着朝我们冲过来!

因此前总政治部曾专门下达过少数民族政策,所以我们一方面军的同志站在那儿,眼看藏民武装冲过来不知所措。四方面军的同志则迅速排开作战队形,只见杨连长掏出驳壳枪,“噹噹”朝天连开两枪!可那些藏民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挥舞着腰刀向我们冲过来!前面的大约离我们还有五六十米,只听杨连长一声令下,部队连打了两个排字枪,这股藏民武装一家伙连死带伤被撂倒十几个!后面的立刻停下,掉头就往回猛跑,几个被打伤的也哭喊着,一瘸一拐地尾随着跑回了山里。

见这股藏民武装跑远了,杨连长告诫全连,这些藏民武装非常凶狠,而且说话又听不懂,你不打他,他冲过来就要杀你!并说四方面军在这方面,有过血的教训。随后命令打扫战场,由于时间紧迫,我们将那几具藏民的尸首,丢进了黑水河里。

晚上宿营时,杨连长告诉我说:他原是红四方面军30军270团副团长。几天前,他带着前卫营前往黑水芦花的途中,在一个山口遭到一股上千藏民武装的袭击。也是因为方面军政治部下过命令,不准随便向少数民族开枪,所以开始时他只是下令喊口号朝天开枪。没想到那些藏民一下子冲上来,几个人围一个战士嚎叫着死命用刀砍!幸亏团部率领后面两个营先后赶上来增援,才把这股藏民武装打跑。

之后他被五花大绑,押到军政治保卫局进行肃反——连着被审了两天。杨连长叹了口气说,若不是提前定了要把他所在的270团补充给一方面军,搞不好就会被拖出去杀头了!杨连长最后告诉我说,他受到连贬三级的处分——被降为连长。这就是为何补充过来的只有他和小通讯员是原270团的,其余全是原90师政卫连的原因。

大约到了8月下旬,部队从黑水芦花向北转移到毛尔盖一带,上级要求抓紧时间就地打粮,准备过草地。原本上级要求大家准备15天的口粮,但因毛尔盖这一带地广人稀,前面的部队又打过粮,所以后来只准备了5、6天的口粮,就接到命令开拔了。临过草地之前,团里又调来了指导员和一个小卫生员,这样连部就算是凑齐了。

过草地的时候,我们3军(团)行进在整个右路军的最后边,我们红10团又是3军团的后卫部队。大概我们4连是全团人数最多的连队,被部署为后卫连——是右路红军走在最后面的连队,除了担任警戒和掩护任务之外,还担负收容和帮助掉队伤病员的职责。走在后面也有好处,一是有前面部队传回来的经验,二是可以按照设下的路标行进。

草地的天气非常奇特,几乎每到晚上都下雨。记得头一天过草地,白天的天气还好,但到了黄昏时节,天气突变,顷刻间乌云滚滚,暴风雨劈头盖脸浇下来。部队只好停下,我们把提前准备的竹竿插到地上,用被单撑起个篷子遮雨。

但雨水太大,没一会儿篷子中间被压得凹下来,雨水不停地渗漏下来。大家只好在篷子边上,雨水漏得少一点儿的地方,背靠背地坐成一圈,饿了就抓一把炒熟的青稞麦吃一吃。睡着睡着身子一歪,手触到地面被凉水一冰,就被激灵醒了,……。就这样迷糊了一个晚上,到天亮时雨才停了。

接下来的两天都是如此,由于连续两个晚上都睡不好觉,白天还得继续赶路,搞得全连同志都很疲劳。因此连长和指导员决定,每天不等太阳落山就停下宿营,全连收集干枯的灌木枝和蓬草,围着升起篝火,烧开水和着炒面或炒熟的青稞麦就餐。到了下半夜,为了防止感冒,连长把大家喊起来跑步,跑暖和了再继续休息。



第四天晚上的下半夜,杨连长叫醒我跟他去查岗,结果一直走到哨兵跟前他才喝问口令!杨连长一下子就火了,厉声喝问哨兵是不是打瞌睡了?!哨兵一听急了,连声说没有,并流下了眼泪。杨连长感觉有些不正常,就向后退了几步问道:能不能看见我?哨兵茫然地睁大眼睛,连声说看不到。杨连长这才明白,这是得了雀盲症!

于是连长回去急忙把炊事班长叫来,一问只剩下一块牛油饼,一直没舍得吃。连长、指导员一听,说还有什么舍不得的?赶快拿出来分发给全连同志。炊事班长把那块牛油饼拿出来,切割成小块分发给各班。说也奇怪,喝了牛油与野菜、青稞粉熬的糊糊之后,当天晚上大部分同志的夜盲症都有所缓解,看到的距离也远了。

……

就这样,全连团结一致,走出草地来到班佑。当晚我们驻下不久,团长、政委等团领导就亲自来看望我们,得知我们连过草地仅牺牲了一个同志,连声说:“奇迹、奇迹!”后来我们才知道,所有的连队都连冻带饿死不少人,我们连走在全军最后又是最后一个走出草地,却仅仅牺牲了一个同志。之后我们4连,受到政治部的表彰。


注释:

注1:见杨定华著《雪山草地行军记》,东北出版社印行,第3页。

对于这个由一、四两个方面军战士合编的红4连,陈目海晚年回想起来,依然忍不住连声叹息:我们4连非常团结,一直战斗到长征结束——打完吴起镇全连除伤员仅剩下20个人,因而被解散补进了红10大队(团)第3连。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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