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十力: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
在民国的文化圈中,不仅狂人多多,疯子也是多多,但如果能目中无人地将自己的名字改得狂傲无比的,首先是推熊十力。
“十力”者,出自佛典《大智度论》“六度之业既深,十力之功自远”,用来比喻佛祖有超群的智慧、广大的神通和无边的力量;说自己亦有此十力而能与佛比肩人,这狂得可谓是无边无际了。
世间的狂有两种,一种无知且傲慢,而另一种则是饱学而睥睨无知,作为中国近代史上也许是最富盛名的佛学大师,熊十力自然是后者。
他原名熊继智,湖北黄冈人,这个地方也是中国的一个神奇之地,可以说是中国基础教育最牛的地方,似乎人人都可以当老师,如今的黄冈中学可谓是遍地开花,就如同当年的桐城,人人都是读书人一般。
然而,熊十力可是出生于赤贫之家,小时穷得来只有一条裤子,连洗换的都没有,为生活计,以帮别人放牛为生;别看他穷,他的家庭以前可是个正宗的书香门第,只是后来破落了而已,但那能读书的基因却是深深地遗传在他的身上,他后来在一家私塾中读了半年,这也是他接受正规教育的最高学历。
熊十力和梁漱溟及马一浮一起,被誉为“新儒家三圣”,更是“新儒学八大家”之一,这个说来就很深沉了,能说出其中精妙之人,那肯定是少之又少,不过,与这些大师们相比较,熊十力最初是以武人的面目面世,他走的是由武及文之路。
家贫的他在1902年17岁时,加入了武昌新军,在大时代浪潮的影响下,他心向革命,除了参加武昌起义外,还参加二次革命及护国讨袁运动,虽然不知道他担任的是何职务,贡献有多大,但他是一位民国的开国元勋,那是毋庸置疑的。
自1918开始,转而为文,遂将自己这几年的读书札记、书信、及杂论和随笔合刊,集为《心书》一册自印出版,从此走上了他投身革命,学术为荫的文士之途。
1920年,熊十力拜欧阳竟无大师研习佛学,从此便彻底脱离政治,专注学术,潜心研习,试图从影响民众的各种教义中,提取出能修养心性、磨砺品行的核心价值观,进而来陶冶心智,影响政局,不过,我总觉得,熊大师太一厢情愿了。
在后来的日子中,熊十力在多所高等学府任教,抗战期间,还在马一浮主持复性书院中担任讲席,终因理念不和而分手,后来,他也被蒋梦麟聘为北大文学院教授。
新中国建立后,新政权对他是礼遇有加,在稳定又舒适的环境中著书立说,他不出门、不会客、不写信,衰年求静,聊以卒岁。
熊十力是老资格的民国元勋,因为他早年加入武昌“科学补习所”和“日知会”等反清革命团体,并直接参加了武昌起义,还被任命为湖北军政府参谋,所以,在后继的任何一个政权中,他都是被尊敬之人。
他的哲学苦旅,也异常地艰辛,一篇《新唯识论》虽然奠定了他在业内的基石,却遭致了圈内群起则攻之,其师欧阳阅后痛言:“灭弃圣言,唯子真为尤”,甚至在整个佛家思想中也被视为异端学说,所以,他内心的强大和自信也是超乎常人,不然也无法支持他继续前行。
油画 《现代三儒》(马一浮、梁漱溟、熊十力)
同老师分道扬镳后,他独立门户,自成一派,以其卓越的见识和对新唯识论的诠释,吸引了大批的听众,连学界号称“第一疯子”的章太炎也前来听课,并赞誉道:“吾曾以为中国无人懂唯识论,今听汝讲,才知吾见偏颇。”其评价之高,也着实少见。
熊十力一生可谓是著作等身,其《原儒》、《体用论》、《明心篇》、《佛教名相通释》、《乾坤衍》等著作影响极大,“顿悟血气之躯非我也,只此心此理,方是真我”,他提出“之我”的存在,是他作为人生全部意义之所有,强调“我之唯一”,是他早年所写“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的最好诠释。
我是没有能力解读熊十力的思想体系,他一生尊崇的人大概只有三个,即孔子、王阳明和王夫之,而且他似乎一直是在探究唯物论之缺失,由此而观,可以简单地理解为其哲学核心,怕是建立在唯心主义基础之上的。
人们都记得,在那个人妖颠倒的年代,一个身着破旧长衫,无纽无扣,一根麻绳胡乱地栓在腰间的老人,漫无目的地在上海的大街小巷中晃荡,没有人理会他,也没有人关心他,司空见惯寻常事,人人自危,老人口中时常念叨是“中国文化亡了!”他就是一代哲人熊十力。
逝世后,他的骨灰被运回黄冈故里安葬。直到1979年上海各界隆重举行追悼大会,为他恢复名誉,可惜,九泉之下的熊十力是感受不到这迟到的温馨了。
尽管熊十力的哲学思想现在并不是大众化的主流意识,但是,他作为20世纪中国最具创造力、最具影响力的佛学家和哲学家,是不会被人遗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