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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绝的峰顶在云端之上发出永恒的呼唤,吸引着攀登者们一次次登临,而当他们站在高处,人生的过去与未来压缩在那一刻,那是一个人视野最为高远的一刻,他们将代表人类,以全新的视角看待世界。
文|范若溪
一千二百多年前,唐代诗人李白登上了中国大陆由东向西第一高峰——秦岭太白山。他将登上山巅时的视野与感受记录在了《登太白峰》一诗中:
愿乘泠风去,直出浮云间。
站在峻峰之上,旷远的视野与壮丽的景象打破了神话与现实的交界,那是一种在平凡人生中难以获得的震撼体验,在广宇长宙间,人的身体显得无比渺小,可征服巅峰的雄心与毅力却显得尤为伟大。在当代中国,极限探险家们以脚步突破着人类行动的极限,从哈巴雪山的千里冰川,到珠穆朗玛的高绝峰巅;从地球两极的冰封雪域,到塔克拉玛干的万古黄沙。这些探险活动不仅在科考、艺术等领域具有重大价值,令人类的视野与活动范围不断拓宽,更是一场体力与心灵的升华之旅。那些踏入无人之境的脚印,便是他们勇气与毅力的绝佳见证。
攀登顶峰,人生的过去与未来在那一刻,以全新的视角看待世界。新华社/图
对于登山者来说,顶峰的冰雪就如同一个又一个无声的召唤。位于青藏高原与云贵高原过渡带的横断山脉,是几乎每个极限登山运动者都曾到访过的地带。强烈的板块挤压令此处形成了数个高耸的山脉,云南梅里、哈巴、玉龙、白马四大雪山便由此而生。亘古不化的皑皑冰雪从山顶顺挂而下,在不同的角度,洁白的冰雪会因光照而呈现出荧绿、灰蓝、浅粉等色调,瑰丽变幻,摄人心魄。
每个人都期盼着踏上山巅的洁白冰雪,然而在五千米以上的高空,绝美的风景背后隐藏着无数风险,除了库布干咳、高原反应等身体不适外,降雪与大风也令登山变得危机四伏,只有勇气、经验与智慧并存的人,才能真正登上雪山的至高点。
而中国登山界的代表人物张梁,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从2000年至2018年,18年间,张梁已经登顶了25座雪山,完成了36次攀登。其中,他在2018年6月登上北美洲最高峰迪纳利峰,这标志着他已达成了“14+7+2”的人类极限运动“终极梦想”。所谓“14+7+2”,指登上全部14座海拔8000米以上的山峰,登顶七大洲的最高峰,并徒步到达地球两极,是登山界最雄心勃勃的目标。
在完成这一目标的过程中,他曾遭遇过山难、暴雪以及各种危险复杂的情况,“进与退”,是经常摆在他眼前的抉择,而令张梁印象最为深刻的。是第一次攀登珠穆朗玛峰时的经历。
2003年,为纪念人类成功登上珠穆朗玛峰50周年,中国登山协会等单位举办了登山活动,在登山界尚属新人的张梁也参与其中。这是他第一次挑战8000米级的山峰,也是他人生中极为难忘的一次经历。由于恶劣天气,登山队伍被分为A与B两组,A组率先登顶,而当张梁所在的B组到达海拔8300米处,一切登顶条件都具备时,他们却收到了指挥部发来的指令:一位英国登山者在更高处摔倒腿部骨折,需要救援。
张梁在一次活动中分享攀登珠穆朗玛峰的故事。
这一抉择对他们而言极为困难:登顶珠峰50周年活动为他们提供了费用支持与后勤安全保障,可谓千载难逢,很可能是他们唯一登上珠峰的机会,而他们距离登顶仅有五百多米,此时放弃,任谁都难以接受。然而在生命与登顶的荣耀之间,张梁与组员最终主动选择了放弃登顶,参与救援。
在他的登山历程中,共有九次因各种原因放弃冲顶。他说:“山就在那里,没有什么秘密,但你必须敬畏,平实的心态、精心的策划,每次都告诉自己,我要活着回来。”两年后,在中国科考队伍测量珠穆朗玛峰高度的登山行动中,张梁再次参与其中,这次攀登并非一帆风顺。其间,张梁一度因扁桃体炎撤回休养,在痊愈后再次归队,并最终在凌晨三点,超过20米/秒的风雪中登顶世界最高峰。而随着这次登顶,中国科考队也成功完成了精准测量任务,向全世界公布珠峰峰顶岩石面海拔高度为8844.43米。
从初次攀登珠峰的退,到迎风登顶的进,进退之间是张梁关于攀登的智慧。山高人为峰,向峰而行,并不意味着冒进猛冲,物理的高峰永远静静矗立在那里,等待着人们的挑战,而想要成功地到达顶点,则需要战胜人性的畏惧、冲动、私心,在攀登的过程中将自己锻造为钢铁,带着理性与良知,不断向巅峰发起挑战。
与张梁进退有度的攀登智慧形成绝佳互文的,是探险旅行家何玉龙对人类极限的另一种探索。
2022年12月,何玉龙踏上了前往塔克拉玛干的征途。“塔克拉玛干”,在维吾尔语中意为“进去就出不来”,这片面积约53万平方公里、处于塔里木盆地中心的大沙漠,自古便因极端的环境而人迹罕至。在白天,沙漠在阳光的猛烈烘烤下最高可达80℃,而当黑夜笼罩塔里木,热量将迅速散去,令地表温度骤降,在冬季甚至可低于零下20℃。
在长达54天的穿越之旅中,何玉龙与团队每天都要完成30公里的徒步距离,元旦与春节的万家灯火在大漠中遥不可及,唯有天上的星星在照耀他们孤独的前行之路。
“外面发生了很多变化,但我们的内心仍然有钢铁般的意志,决心完成这件事。”何玉龙说。长期从事极限活动的他拥有极其稳定的内核,即使在严苛的环境下,他也依旧谈笑风生。在一条记录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视频中,刚刚经历了沙尘暴与降雪后的他,拿起一块夹着雪花的沙块,嘴角带着笑说:“塔克拉玛干式的雪糕,你们吃过吗?”
梦想从未止步,何玉龙在一次分享中,讲述自己挑战极限的经历。
在大多数人看来,这是一位勇者面对挑战时令人惊服的举重若轻,但放在何玉龙二十多年的极限挑战历程中,这却是常态。他曾在亚马孙的重重密林中砍断水藤解渴,曾在极地的冰天雪地中见证他人浪漫的求婚,更曾通过五年磨砺,成功登上了珠穆朗玛峰。从雪山到汪洋,从沙漠到雨林,支撑着他攀爬人类巅峰的,除了对极限的向往,对自我的突破外,还有着更加具体的意义——磨炼拯救生命的技能。
2012年,何玉龙加入蓝天救援队并接受技能训练,很快便成为了救援队中的核心角色。蓝天救援队有一句哲言:“在各种危机面前,竭尽所能地挽救生命。”这句誓言被何玉龙贯彻至今,截至2021年他已参与了包括尼泊尔强震救援、新乡抗洪救援等56次救援活动,累计公益时长近5000小时。
即使在救援活动外,“挽救生命”依旧是他的人生信条。2014年,何玉龙产生了攀登珠穆朗玛峰的想法,“在中国去巴基斯坦的这条路上,可以看到四座 8000米级别的雪山,有一座山特别神奇,上面露个尖儿,下面全是云,有一束光照在山顶,自己内心看到这个场景就落泪了……攀登珠峰几乎是所有户外运动爱好者的目标,作为救援队员,完成这样的挑战,对救援能力也有非常大的提升。”
经过了五年持续训练,何玉龙在2019年成功登顶,而这一过程中所磨砺出的体能与各类技能,在后续的救援任务中,也发挥着巨大的作用。沙与海,雪与山,他不断见证着最壮丽的景象,但“挽救生命”四个字,依旧在他的内心矗立成了一座目古不变的珠穆朗玛峰。他用五年爬上了地球上最高耸的山峰,也登临了人类良善的高峰。
虽然中国探险运动行业起步较晚,但中国探险者人数并不少,根据华经产业研究院《2024-2030年中国探险运动行业市场发展监测及投资战略咨询报告》,我国探险者在全球探险运动总人口中占比25%,位列第一。
是什么支持着他们历尽艰辛,攀越高峰?这也许是探险家们被问到最多的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这些答案往往存在共性:不断超越的攀登精神、志同道合的伙伴同行,以及在高绝视角下,对自我的重塑。
“自从成功登顶珠,我就把它当成我心中的一把尺子,每当遇到闲难,我就用珠峰来丈量。我发现,任何困难与攀登珠峰相比都显得微不足道。我想,这就是攀登精神!”探险家金飞豹在文章中写道。他是世界上第一个把奥运旗帜带上珠峰的人,也是世界上第一个攀登过七大洲最高峰和跑遍七大洲马拉松的人。峰顶的冰雪是他们的目标,更是勇者们挑战极限、不断超越的精神具象化。
2005年,云南中烟红塔集团全程赞助“珠峰高程重测”活动,彰显勇攀高峰、永不言弃的精神。
而在挑战的过程中,同伴的支持也不可或缺。由于极限运动的复杂与危险,在出发前,往往需要汇聚一批志同道合的队员合作,并商讨敲定缜密的计划与分工。在整个挑战过程中,他们无异于对同伴“性命相托”,在互相扶持与激励下走过最艰难的路途。在极限运动家刘勇乘坐独木舟穿越大西洋的过程中,六名同伴共同生活在狭小的空间里,一起咬牙挺过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最终完成了这项震惊世界的壮举。
而当他们到达海洋的彼岸、高山的巅峰那一刻,所有泪水与伤痕、孤独与忍受都变得无比值得。在这一刻,他们不仅登上了高处,也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得以以高绝的视角重新看待自我,看待世界,看待泱泱数千年人类文明。中国第一位职业探险家,被誉为“二十世纪世界罕见的旅行家、探险家”的刘雨田,曾徒步丈量万里长城,留下了230万字的探险日记与海量的资料、照片,而经过大半生的探险时光,他这样形容自己的人生:“生命就是探险,这是一种幸运。”
就是这份幸运,吸引着攀登者们不断挑战着极限。山高人为峰,人类的雄心,是喀喇昆仑山上的映霞覆雪,是塔里木盆地中心区域的静穆胡杨,亦是大西洋碧蓝波涛里分浪而行的独木小舟,在天地之间,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顽强而勇敢。
高绝的峰顶在云端之上发出永恒的呼唤,吸引着攀登者们一次次登临,而当他们站在高处,人生的过去与未来压缩在那一刻,那是一个人视野最为高远的一刻,他们将代表人类,以全新的视角看待世界。
而世界,正在他们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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