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诚至上是选人标准”：特朗普新内阁全面MAGA化

▲ 当地时间2024年10月5日，宾夕法尼亚州巴特勒，特斯拉和SpaceX首席执行官马斯克（右）在一场竞选集会上跳上舞台，与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左）同台亮相，此次集会地点是特朗普首次遭遇刺杀未遂的地方。（视觉中国 / 图）

文｜南方周末记者 顾月冰

责任编辑｜姚忆江

当选十余日，第47任美国总统特朗普提名了一系列“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的新内阁成员和白宫幕僚——譬如对华强硬的鹰派国务卿马克·卢比奥、毫无政坛经验的国防部长人选、福克斯新闻主持人皮特·赫格塞斯和新“政府效率部”部长人选、亿万富翁埃隆·马斯克，反疫苗论的卫生与公众服务部部长人选小罗伯特·肯尼迪等——这些提名人选被外界视为特朗普麾下“最有能力的忠诚人士”。

特朗普在关键职位的提名速度，远高于2016年。尽管众多人选存在“德不配位”之嫌，但在共和党掌握两院和大法官多数席位的第二任期，似乎很难能阻止特朗普新内阁人选的全面MAGA化。

截止到2024年11月22日发稿前，特朗普已经提名了新一届政府的国务卿、司法部长、国防部长、驻联合国大使、卫生部长、商务部长等十余位行政部门（内阁）官员。他们的大头照早早登上各大媒体的头条。

在外交层面，特朗普很快任命国务卿、驻联合国大使和国家安全顾问。

佛罗里达州参议员马克·卢比奥（Marco Rubio）是国会的鹰派政客，他被提名为主导外事的国务卿。

“卢比奥是美国的坚定拥护者、盟友的真朋友、在敌人面前永不退缩的无畏战士。”特朗普在提名文件中如此评价。

53岁的卢比奥出生于佛罗里达州迈阿密，他在2010年首次竞选参议员时，多次提及自己是工人阶级出身的古巴移民之子。大学期间，卢比奥是一名橄榄球运动员，娶了一名职业啦啦队员。

卢比奥曾是特朗普的政治对手。卢比奥曾参与2016年美国大选的共和党党内初选，特朗普嘲讽卢比奥是“小马克”，而卢比奥回击特朗普“手太大”，称其是“骗子”和“粗人”。

到了2024年7月，卢比奥曾是特朗普副手的热门人选之一。卢比奥在声明中表示，他将“每天努力”执行特朗普的外交议程。如果得到参议院的批准，卢比奥将成为首位担任国务卿的拉丁裔。

当地时间2024年11月4日，美国北卡罗来纳州罗利，美国共和党参议员卢比奥在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前总统特朗普举行的竞选集会上发言。（视觉中国 / 图）

“忠诚至上仍然是特朗普的选人标准。”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耶鲁大学法学院访问学者孙成昊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通过本轮大选，共和党已经完全特朗普化。

11月11日，共和党众议员爱丽丝·斯特凡尼克(Elise Stefanik)被提名为美国驻联合国大使，她毕业于哈佛大学，是特朗普的坚定支持者。她在30岁时担任纽约州众议员，彼时成为最年轻的美国女议员。

斯特凡尼克在2020年特朗普连任失败后，公开力挺特朗普，支持“大选舞弊论”。她曾联合100位共和党议员试图推翻拜登在四个摇摆州的选举结果。

2021年5月，斯特凡尼克接替特朗普的党内批评者、前众议院共和党大会主席利兹·切尼(Liz Cheney)，晋升为党内排名第四的政客，也是地位最高的女性政客。

特朗普在提名中形容斯特凡尼克为“非常坚定、强悍和聪明的美国优先战士”。

下一任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又称“国家安全顾问”）人选，则是50岁的佛州共和党众议员迈克·沃尔兹(Mike Waltz)。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负责直接向总统汇报日常国安议题，传达、实施总统政策和跨部门协调等职。

沃尔兹在美军服役27年，曾作为特种部队队员被派往阿富汗、中东等地。他是多位美国前国防部长的政策顾问。《纽约时报》报道，美国国会认为，沃尔兹在对华和对伊朗问题上均为鹰派。

沃尔兹是由15名共和党众议员组成的众议院“中国事务工作组”成员之一。他发起过减少美国对中国矿产依赖的草案，对在美中国留学生、学者加强审查的草案。

从用人安排的角度看，马克·卢比奥、斯特凡尼克和迈克·沃尔兹还算经验丰富的政客。但当特朗普提名皮特·赫格塞斯出任国防部长、提名马特·盖茨出任司法部长时，外界传来了阵阵嘘声。

皮特·赫格塞斯不符合传统国防部长候选人标准。

得知新的提名人选后，美国独立退伍军人协会创始人保罗·里克霍夫在X上发帖称，“赫格塞斯是美国历史上最不合格的国防部长候选人，也是政治化的。”

军界人士担忧，作为主持人的赫格塞斯很难领导五角大楼和130万现役军人。相较于历任国防部长，赫格塞斯资历尚浅，没有联邦或各州的从政经验。

福克斯主持人、国民警卫队退伍军人赫格塞斯出生于明尼苏达州，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在校期间，赫格塞斯担任保守派杂志《普林斯顿保守党》的出版人，曾撰写2003年在伊拉克巴格达目睹“推倒萨达姆·侯赛因雕像”相关文章。

当地时间2016年11月29日，美国纽约，皮特·赫格塞斯来到特朗普大厦，与当选总统唐纳德·特朗普进行另一轮会议。（视觉中国 / 图）

赫格塞斯曾在美军服役近20年，获得两枚铜星勋章，他驻扎过伊拉克、阿富汗和关押囚犯的美国关塔那摩湾。

在特朗普第一任期，赫格塞斯是其“忠诚”的支持者。赫格塞斯曾为特朗普与朝鲜领导人金正恩的接触辩护，他拥护特朗普意欲从海外撤军的“美国优先”议程，积极为被指控犯有战争罪的退伍军人争取权益。

赫格塞斯直言不讳地批评军队内部的“觉醒”文化。他在新书《对勇士的战争》里写道：觉醒将军和精英军事学院领导人通过提倡多样性、公平和包容性让军队变得虚弱和“女性化”。普通士兵被“无能的文职领导和愚蠢的官员”破坏，“下一任总司令需要整顿内部秩序”。

特朗普在提名信中大肆表达了对赫格塞斯的支持：“皮特坚强、聪明，是美国第一的忠实信徒。在皮特的领导下，美国的敌人已经注意到了——我们的军队将再次伟大，美国永远不会退缩。”

外界认为，赫格塞斯有极端主义的倾向。他的身上文有“白人至上主义团体”相关文身。2015 年，在《福克斯与朋友们》节目中，赫格塞斯在西点军校陆军成立240周年演出中，他不慎用斧头砸中了一名美国陆军上士的手臂，后被起诉。法庭记录显示，该诉讼于2019年中止。

在赫格塞斯被提名的第三天，加州蒙特雷市政府发言人的一份声明表示，该市警察局对赫格塞斯“涉嫌性侵犯”展开调查。这起性侵指控发生于2017年10月8日凌晨，蒙特雷凯悦酒店及水疗中心。当时，赫格塞斯在加州共和党妇女联合会举办的一次会议上发表讲话。

在共和党内部争议度最高的是提名42岁的前佛州国会众议员马特·盖茨为司法部长。这位前律师从未担任过检察官，也没有司法部的工作经验。盖茨是国会山内最支持大麻合法化的共和党人之一。不久前，盖茨被指控付钱与17岁女孩发生性关系，正在接受司法部调查。在盖茨未向众议院递交辞呈时，也因行为不端、吸毒和收受礼金被众议院道德委员会调查。

盖茨最知名的履历是2023年10月3日“腾出议长职位”提案。该案在众议院获得通过，使前共和党众议院议长凯文·麦卡锡成为美国历史首位被投票罢免的众议院议长。此举凸显了共和党内温和建制派和极端派的分裂。得知盖茨被提名后，麦卡锡断言“他的任命不会得到参议院的批准”。许多共和党人听到该消息时则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正常的政府中，他们会被视为国家安全风险。”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教授、美国国务院前顾问埃利奥特·科恩坦言。

好在当地时间11月21日，盖茨主动退出了司法部长的候选人竞争。同一天里，特朗普改为提名前佛罗里达州总检察长帕姆·邦迪（Pam Bondi）担任司法部长。

让共和党人感到反感的是另一个提名出任卫生和公共服务部部长的小罗伯特·肯尼迪 (Robert Kennedy Jr.) ，他提出了“让美国再次健康”（MAHA）的口号。小罗伯特·肯尼迪作为大选独立候选人，后期倒向支持特朗普，他是活跃在公卫领域的争议人物。

比如，他曾提过“疫苗导致自闭症”“WIFI致癌”“艾滋病毒不是艾滋病的病因”等。此提名一经发出，辉瑞、Modena等疫苗巨头股价接连下跌。

特朗普再次当选后，埃隆·马斯克俨然成为特朗普的“第一兄弟”。这位亿万富翁也博得MAGA团队的一职。

11月13日，特朗普在社交媒体上提名马斯克和前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维韦克·拉马斯瓦米一起担任“政府效率部”（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Efficiency）负责人。

“政府效率部”的英文简称是“DOGE”，与马斯克喜爱的加密货币狗狗币（Dogecoin）代码相同。狗狗币是2013年一对软件工程师按“柴犬表情包”设计的加密货币。马斯克曾在2021年称自己是“狗狗币之父”。马斯克支持特朗普竞选期间，狗狗币价值一路攀升，被提名为“DOGE”负责人后，狗狗币价格创三年来最高。

“政府效率部”虽然名字带“部”，但不是联邦政府机构。

美联社报道称，政府效率部独立于政府之外，马斯克和拉马斯瓦米无需经过参议院批准即可任职。二人不属于联邦正式公务员，还可继续在自己的企业赚钱。该部将与白宫预算与管理办公室合作，在政府外部提供“建议和指导”，同时受到《联邦咨询委员会法》（Federal Advisory Committee Act）的约束，该法案规定了向政府提供咨询的外部团体如何运作。

“政府效率部”的主要目标是“拆除政府管理机构，削减多余的监管，削减浪费的政府开支，重组联邦机构”。

在特朗普的声明中，政府削减工作将于2026年7月4日前完成，届时是美国《独立宣言》签署250周年。“一个更小、更高效、更少官僚主义的政府，将是送给美国的完美礼物。”特朗普信誓旦旦地表示。

但这项工作并不容易实现。马斯克曾在10月的特朗普竞选集会上放话，“至少从联邦预算中削减2万亿美元”——这一数字超过了美国联邦政府上一财年在国防、教育和退伍军人医疗等可自由支配项目上的总支出。

据美国财政部数据，美国2024年财年支出为6.75万亿美元，其中社保支出为首位，其他支出包括医保、健康和国债利息支付等强制性开支。

马斯克也曾在社媒上提过裁员计划，“联邦政府要削减75%，428个机构中留99个就够了。”2022年10月，马斯克接手社媒X（原名Twitter）后，在几周内将员工从8000人裁减至1500人。

“管理政府和管理企业的思路是不一样的。大规模裁撤政府官员会引起联邦政府内部恐慌，给特朗普带来反噬，很可能出现第三方抵制力量。”孙成昊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如今，马斯克已经开始在互联网上“招兵买马”。11月14日，“政府效率部”在官方X账号发布了一则招聘启事，该部正在寻找“智商超高的小政府革命者，他们愿意每周工作80小时以上……”

马斯克转发并评论：“的确，这将是一项乏味繁琐的工作，会树敌无数，而且报酬为零。多么划算的一笔交易啊！”文末配了一个哭笑的表情包。

目前看，共和党传统精英对特朗普的意外提名颇有微词。

特朗普的主要助手、副总统JD·万斯由选举产生，其白宫幕僚长苏西·威尔斯（Susie Wiles）、国家安全顾问迈克·沃尔兹等幕僚班底不需要经过参议院批准，但需要接受政府审查，甚至联邦调查局（FBI）的背调。

按美国联邦宪法，美国总统任命的超过一千余职位需要经过参议院投票批准，包括关键15名领导内阁官员、驻外大使等。

不过根据美国宪法，总统可以在参议院长时间休会期间绕过该议院的投票，即休会任命（recess appointments）。休会任命是临时性的雇佣，有效期最长可达两年。

“共和党内建制派会考虑共和党下一个选举周期，他们对选人更为谨慎。但鉴于特朗普刚刚当选，占参议院多数席位的共和党也不会完全驳掉总统的面子。”孙成昊认为，内阁人员提名到正式履职期间会有一个博弈的过程。

特朗普的提名也会削弱共和党在国会的优势。被提拔的参议员，其席位会被所在州州长的获任者取代。如众议员斯特凡尼克、沃尔兹的职位空缺需要几个月的特别选举后产生新人。

特朗普与其新部下的稳定性也有待观察。回望第一任期，特朗普与前防长吉姆·马蒂斯、前战略顾问斯蒂芬·班农也从亲密走向了决裂。

特朗普和马斯克的亲密关系是最好的观察样本。在《纽约时报》记录中，选后一周的马斯克在特朗普的海湖庄园度过。他旁听了特朗普与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的通话，并为特朗普的内阁任命提供建议。马斯克承诺他的政治行动委员会将在2026年中期选举及以后的选举中支持特朗普的盟友。

“他喜欢这个地方，我没法把他赶走。”特朗普开着玩笑回应，“你知道吗，我也喜欢他来这里。他很优秀！他干得很棒！”11月19日那天，特朗普与马斯克一同观看了第六次星舰试射。

世界首富马斯克和自由世界领袖特朗普能好多久？

美媒《商业内幕》提到了两人的亲密是“各取所需”，特朗普看重马斯克的金钱支持，马斯克也推动其公司深度与美国政府合作。

“马斯克参与政府工作很可能也是‘玩票’性质，他不会做传统政客。”孙成昊分析，按特朗普不稳定的性格看，他对下属的要求很高，一旦政府裁员运营失当，他会很快甩锅到下属身上。“而特朗普团队的人也会对马斯克手伸太长有所芥蒂，很可能导致亲密伙伴的逐渐崩盘。”

而如今，特朗普团队内部的不满情绪已有所体现。11月18日，美国Axios新闻透露，在海湖庄园的餐桌上，特朗普高级顾问鲍里斯·艾普斯汀（Boris Epshteyn）与马斯克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原因是马斯克在内阁人选上干涉过多。

特朗普披露的行政班底亦透露了他的政策走向。

致力于打击“非法移民”的特朗普，任命托马斯·霍曼（Thomas Homan）为“移民政策沙皇”。托马斯·霍曼此前是特朗普第一任期的移民和海关执法局代理局长。

“我将管理这个国家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驱逐部队。”霍曼在7月的一次保守派会议上说。

特朗普在竞选期间曾告诉《时代》周刊，他就任后将驱逐1500万至2000万非法移民(undocumented immigrants)。但据美国电视新闻网透露，非法移民数量远低于特朗普所说。

截至发稿，特朗普尚未敲定财政部长人选。“经济方面，特朗普新内阁将在国内减税，减少政府对经济监管，对外加征关税，对其他国家增加10%至20%，对中国增加60%。”孙成昊说。

当地时间2024年11月20日，美国华盛顿特区国会大厦，美国共和党议员、特朗普提名的司法部长候选人马特·盖茨与美国副总统当选人、参议员万斯刚结束一场会议。（视觉中国 / 图）

在对外政策上，可以参见提名国务卿人选的卢比奥的过往表态。卢比奥常年持“中国经济威胁”论调。他在《华盛顿邮报》的一篇评论中称，中国是“美国迄今最大、最先进的对手”，他担心“中国制造2025”计划会超越美国，并呼吁美国制定新产业政策。“特朗普将延续第一任期的事，支持台湾。”2024年7月，卢比奥在共和党大会上高呼。

“21世纪的未来取决于印太地区。中国希望美国陷入欧洲冲突的泥潭，而不是关注印太。”卢比奥在11月7日表示。

卢比奥认为，中国、伊朗、朝鲜与俄罗斯正在联手“削弱美国及其盟友”。卢比奥在担任参议院情报特别委员会副主席、外交关系委员会成员期间，主张对华强硬，他多次窜访中国台湾地区。在2020年，卢比奥因新疆问题、香港问题等法案被中国政府制裁。

“面对强硬的对华鹰派政客，也不用过分紧张。被制裁的政客，两方交流时也可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处理。”孙成昊认为，卢比奥过往的反华法案是在国会整体氛围下推动的，他成为国务卿后会必须考虑中美全局，他的态度需要继续观察。

在乌克兰危机上，卢比奥与特朗普竞选时提出的“24小时结束俄乌战争”的观点相近。

卢比奥多次支持乌克兰的主权和领土完整，但他希望战争尽早结束。2024年4月，卢比奥是投票反对拜登政府对乌军援的议员之一。“我们资助的是一场战争僵局，它必须结束，否则这个国家（乌克兰）将倒退100年。”卢比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