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猴
汉语22-1班陈艺璇
1
地球上最后一个清醒的人在亲吻一只猴子。
猴子温暖而略带臭味的嘴像磁石一般紧紧吸附着他。因猴子身子上的毛隔着衣服摩挲蹭动而产生的痒意带起阵阵让他筋骨酥软的兴奋。
他想，他一定是疯了。但即使如此，他也无法停止从猴子身上索取带着近似人类体温的怀抱、亲吻和陪伴。
这是他担任第四任冬眠监管者的第十五年。
2
日本核废水第两千三百五十二次排放入海的时候，太平洋鲑鱼洄游现象消失了。起初，只有环境保护主义者感到惋惜。气象学家忙着分析冰川彻底消失对洋流和海洋生物的影响。
然后，以鲑鱼为主食的棕熊数量锐减。太平洋沿岸的鸟类和鼠类濒临灭绝。生物学家们惊愕地发现，它们都失去了生殖能力。
最后，人类的新生儿数量为零。此时，全球人口已经连续五百六十四年负增长。
在他三十八岁的时候，各国科学界达成共识——以人类文明当前的程度，百年内无法解决生存难题。火炬计划正式启动：遴选出的极少数身体素质优秀人才被放进配有可运行两千年的冬眠装置的火箭舱里发射到茫茫宇宙之中，以期遇到其他星际文明的帮助，重燃人类文明的火炬；地球上剩余的全部人类则进入巨型冬眠舱，等待被唤醒或是死亡。
为了最低程度地降低宝贵人力资源损耗，冬眠系统仅需一位监管员，确保正常运行；监管员优先从科研人员中选取，随身佩戴的手环检测到监管员生命体征消失或监管员主动操作，冬眠系统都会唤醒下一任；监管员的权限无法单独唤醒个体。
冬眠前夜，他和妻子相拥而眠。
3
他醒来时，上任监管员的尸体已经被系统处理完毕，留给他的只有冰冷的全息影像。上任监管员白发蓬乱，脸上却是解脱的笑容。交代完工作后，前辈摆摆手，说：“别担心，你有的是时间把工作弄明白。时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虚影消失了，露出背后巨大的操作台上跳动的鲜红数字：142年56天9时51秒。他有些怅然，但又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能做好这份孤独但简单的工作。
第一年，他在监管者专属的生态舱里看完了从前因工作繁忙只记下不看的影视剧。
第三年，他学会了五种乐器。
第五年，他自学了两种语言。
第七年，他丧失了学习的热情，从早到晚盯着天花板发呆。
第八年，他终于无法忍受生态舱这样狭小的空间，提着枪到了外面闲逛。地球的生态环境早已大变样，许多他熟知的物种早已灭绝，但很多新的物种也诞生了。
他在系统里找过妻子的冬眠舱，屏幕里妻子的脸娇艳依旧，但他伸手触碰到的只有冰冷的电子屏。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
单调的营养剂让他反胃。长期单独的学习令他暴躁。
他时常在外面狂跳热舞，或是嘶吼着跑上一整天，最后乐呵呵地转着圈回到生态舱。
第十四年，他遇到了一只母猴子。
4
房间里放着《婚礼进行曲》，他揽着猴子轻盈地舞动。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听话乖巧的猴子，一举一动都合他的心意。瞧，他笑，它也笑；他叫，它也叫；他去哪儿，它就去哪儿。
妻子的腰肢也是这样纤细吗？妻子的颈窝也是这样温暖吗？他记不清了。
他只是很想笑，没由来地大笑。猴子好暖，太温暖了。这样的温暖，他等了十五年。
他皮肉松弛的手抚过猴子顺滑的毛，像是触碰一匹锦缎。他想，他已经老了，它，不对，她，还很年轻呢。他又想，他真是疯了。哈哈哈哈。
夜很长。
5
猴子生下了他们的孩子。他们跨越生殖隔离的伟大爱情结晶。
作为科研人员，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翻遍了手头所有资料，终于发现了几千年前的一场秘密实验。1929年苏联人民委员会科学部的秘密文件记载过秘密进行的人猿杂交实验， 同时代科学家埃威尔曼斯也坚称有46个染色体条的人和有48个染色体条的类人猿杂交会生出有47个染色体条的杂种。
望着那张皱巴巴的猴脸，他实在无法称之为人类。
那么，又如何呢？他静静地、痴痴地笑了，那个不知道是人还是猴的生物在边上放声哭泣。
过了很久，他抱起了它。
6
第三十九年，他一阵心悸，忽有预感。或许是快死了。
猴子没有变老，和一群孩子围在他身边。他一直将这视为特殊的进化方向。
就要死了。他这么想，甚至有些高兴。不过，猴子也毫无悲伤的神色，满面笑容。
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他看向跟了自己三十九年的监管者手环，试图亲眼看到自己生命体征的消失——不对！手环亮起表示健康的绿灯，甚至不是表示注意的黄灯。
手环坏了！他想要挣扎着坐起身，进行下一任监管者的唤醒操作。奇怪的是，他本以为会很困难，没想到一下就起来了。也许是回光返照。他想。
坐上操作台，他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意识逐渐模糊，但非常快乐。飘飘欲仙的快乐。不，不应该是这样。
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猴子的笑脸。
手环还亮着绿灯。
本文以环境污染严重的老龄化社会为背景，以老人为主角，以老人、时间和孤独为主题。猴子的存在与否、他的存活与否看个人理解。感谢审稿的老师和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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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来源 | 陈艺璇
图文编辑 | 高佳慧
责任编辑 | 高佳慧
审核编辑 | 刘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