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苗撷秀 | 特等奖《红白喜事》

文摘   2024-12-28 17:30   江苏  


一、作品欣赏



红白喜事

汉语22-1班  王少天

奶奶是76岁走的,村里人说这叫“喜丧”,吃药打针了有半年,还是没了。

我到家里时,只留下里屋挂着的黑白照片,奶奶在相框里。丧事是五爷一手操办的,没哭也没闹,安安静静地给奶奶换了寿衣、擦了仪容便入了棺。埋在后院的那棵大槐树下,爸爸说那是爷爷和奶奶年轻时种下的。

新坟立在广袤的田野之中,那棵大槐树在黄昏里看上去有些孤独。

70年代的聂下务村是豫北的一个小村,村头的碑上写着是明崇祯年从山西迁过来的,整个村大都是王姓,翻着族谱往上数多少都沾亲带故的,都是一个老祖宗。自然,村里不管谁家有个什么红白事,村里人都要去随个礼、帮帮忙。

生产力低下的那时生活贫困,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指望着从土地里刨粮食吃,谁家的男丁多自然就能多打些粮食,就能喂饱一家人的嘴。爷爷叫王新生,排行第五,村里人都叫他老五,小辈的年轻都会喊声五爷。老王家这五个弟兄个个勤劳肯干,在后街都是人人夸的劳模。听父亲说五爷上过中学,在那个年代已经属于是“知识分子”,后来又跟着二爷进了村委会。年轻时五爷也是个倜傥的小伙子,骑着二八大杠拉着收音机就把奶奶娶进了家门。两个人勤勤恳恳,实打实过了几年好光景。

村里一条长大街隔开了前街与后街,每每谁家的娃娃娶了媳妇或是谁家的老人去世都会在大街上办事。人呢,又离不了这几件大事,红白理事逐渐成为村里的一种“职业”。随着日子慢慢过去,前后街的老一辈都先后离世,把持操办村里婚丧嫁娶的任务便留给了后辈。

白事中有不少繁杂的力气活,搭灵堂、抬棺材、挖墓坑、搬桌凳等,大多都是精壮的男人来担起来这个任务,女人就叠纸钱、扎白花、裁孝衣、孝帽等。红事也不轻快,找司仪、唢呐、仪仗、鼓号、备喜糖、办酒席、扎红花、绣嫁衣一连串的也让人忙得晕头转向。

五爷自告奋勇担起了这份重担,成了聂下务村红白理事会的一员。

记得是小学三四年级那阵子,从镇上下学回来就被二叔领着到前街去吃席饭。谁家办事就家门口撑上个棚子,支几张桌子,撂几条椅子,请来做席饭的师傅做顿席饭,乡里邻居吃上一顿席饭,也算是一种人情礼仪。

大老远便看见灵棚里挂着的布幔,用白布黑字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两边支着几个花圈。供桌上面,摆放着一张遗像,照片里的老人笑得慈祥。供桌上的菜品简单而质朴,中间是一大块白肉,两边分别摆一条整鱼和一盘炸得金黄的鸡块,都是村里老一辈人的做法。旁边整齐地叠放着一摞摞的馒头,每边五个,摆成了个品字形,在供桌的一角,还放着几个小酒盅和几双筷子,都是村里常见的粗洋瓷和竹木制品。

五爷弓着腰在盛菜,身上的白衬衣像是融化了一样粘在身上,汗水顺着脖子里的白毛巾往下直淌,一边招呼着:

“小张那边的花圈摆好了没?记得要排好序,别混了。”

一边扛起菜盘往外传菜,传完一桌再赶回灶屋装下一桌。厚重的菜板压在肩膀上,涨红的脸像个熟透了的柿子,浸湿了的毛巾耷拉在膀子上随着身子一起一伏,脖子、背上的汗也顾不得擦,任凭它被甩在地上。

奶奶心疼五爷,盛出一碗豆腐白菜扣肉又盖上一勺炸丸子,加得冒尖再放上两个大白馒头。待到宾客们都吃上,五爷才喘着粗气端着碗坐下,我也学着,托着盛得冒尖的洋瓷碗坐在一旁。

村里人都说能吃是福,五爷宠我,把肉啊鱼啊都挑出来给我吃,看着嘴巴塞得鼓囊囊的我,五爷笑得很开心,干了的汗变成盐粒与脸上的皱纹扭在一起。

上了中学以后,回家的次数很少了。偶尔也听母亲说谁家老人走了或是哪个哥哥姐姐结了婚,有在村里办席的,也有条件好的在城里包下个饭店操办,但不管在哪,五爷总是被主家请去帮忙。我也时常在学校能吃上五爷骑着办事的三轮车送来的花糕和各式的饭菜。

还是那件熟悉的泛黄了的白衬衣,只不过如今的五爷慢慢地干不动了,我也不常吃上那些老味的饭菜了。

奶奶走了以后,也不顾村里这些主家怎么说劝,五爷再没去过哪家的事。

五爷说:“我送走了老婆子,现在就等把自己也送走。”

再后来,五爷看人的眼神就不对劲了。那双眼睛原本透亮有神,活泛得似天上的星星;奶奶没了,他的眼睛就蒙了尘,失了神,暮气沉沉,像干涸的鱼眼。话也少了,头发一两个月就褪了色,白惨惨,乱蓬蓬,像一堆枯草。

那件白衬衣挂在奶奶的遗相旁,熟悉的琐呐声已再没听过。

五爷总爱支个马扎坐在麦地里,朝着那颗大槐树枝杈发呆,有时叼着根旱烟吧嗒吧嗒地抽,有时自言自语:

“你来了啊,下来喝口茶吧!”

往树上看,上面一只拳头大的麻雀在一蹦一跳地啄着草籽。麻雀这东西机警,察觉到目光射向了它,呼啦一声蹿上天,没影儿了。

我蹲在田埂上,看着黄昏下鹅蛋黄一样的太阳慢慢沉下山去。我问五爷:

“爷,你说为啥要有这红白事?”

五爷眼里泛起了光:

“瞎,人生大事,不过就是红白喜事,这一红一白就是人的一辈子,你说是不是。”

远处的大槐树悉悉索索地随着风声作响。

“爷还等着你娶了媳妇喝你的喜酒咧。”五爷摸着我的脑袋说。皱纹爬满了五爷的脸,五爷笑得很开心。

后来,村子里的年轻人都跑到城里去了,红白喜事也慢慢淡化了。

儿时的记忆也慢慢模糊了。

也许有一天五爷也要走了……



二、作者自述


许是爷爷踏实务实、办事牢靠从年轻那会便在村子里传开了,从我记事开始,爷爷就是村子里操办红白事的好手,基本上村里前后街不论谁家有个红白事都会差个人来请爷爷,不管是置办贡品还是一些传统的礼数,爷爷都熟记于心,准能让经他手办的事弄得板板正正、有条不紊的。又因为辈分的原因,慢慢的,大家口中的那个“五爷”就成了村子里屈指可数的优秀的红白理事员。因为这个缘故,我也时常能跟着爷爷出入各种饭席,也有着不同于村子里别的孩子们的独特体验。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五爷也逐渐老去,每次回家探望都肉眼可见爷爷变得愈发苍老,尤其是在奶奶走后。奶奶是得了阿尔兹海默症,没挺多久就离开了,自那以后爷爷彻底失去了再做起红白事的动力,开始淡出村里的公众视野,别人家办事来请也都推掉了。

父亲说怕爷爷身体不好,便多多回家探望,好几次回家都是大门紧闭,最后总能在后院那棵大槐树下找到孤零零的五爷。据父亲说,有时候观察爷爷,甚至坐在那看着树一动不动许久,直到父亲喊他才反应过来,慢慢起身回家。高考前,我回家探望爷爷,依旧是坐在那棵大槐树下痴痴地看着,头发也白了,身子也佝偻了,气色也衰败了。我看着爷爷这样十分痛心,便与爷爷聊天,得知了许多之前的老事,譬如年轻时奶奶省吃俭用给爷爷买的的确良衬衣、办完事的晚上用白酒给爷爷擦腿、和爷爷一起辛勤劳作、一起种下那棵大槐树……回忆起种种往事,爷爷的眼里噙满泪花。

我后来问爷爷,为什么年轻时想着干红白事。爷爷说,因为觉得有意义。我现在还记忆犹新的是,爷爷说:“人生大事,不过就是红白喜事,这一红一白就是人的一辈子。”这是多么质朴却又深刻的人生哲理,我看着眼前这个苍老的劳动者,不由得内心泛起阵阵酸楚,红白喜事又何尝不是五爷的一辈子呢?

上了大学以来,回家的次数更少了。听父亲说村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红白事这类的也都慢慢淡化了,大多都选在镇里、市里办,村里已经鲜能看到昔日热闹的景象了。借着此次机会我想写下五爷的故事,也许真的就在某一天,五爷也将离我而去。不为别的,只希望爷爷做过的事还能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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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来源 | 王少天

图文编辑 | 王楠

责任编辑 | 王涵

审核编辑 | 刘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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