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3年秋天,洪仁玕再度找上韩山文。这时人在广州郊外村落传教站的韩山文知道他是什么人:太平天国创建人的族弟和终生奋斗伙伴,这时与太平天国断了联系,因缘际会流落香港。洪仁玕是唯一对兴起于中国内陆的这股势力有第一手了解且又与外国人有接触的人。这年9月,洪仁玕在韩山文主持下受洗入教,然后随韩山文回香港。韩山文下了一盘大棋,希望通过他将基督教派带到南京的太平天国,当然,后面的事情他无缘得知。
洪仁玕为韩山文讲了太平天国的来龙去脉。他讲了自己落第族兄洪秀全那个奇异的梦,讲了梁发编篡的《劝世良言》如何解开了异梦之迷,让洪秀全认识到上帝是他的父亲、基督是他的长兄,讲了他们弟兄二人和冯云山如何在广西紫荆山传教,讲了他们如何通过民族压迫和民族仇恨将宗教运动变为政治运动,讲了客土矛盾如何成为点燃武装斗争的火星,讲了太平天国的成立,讲了他自己如何在战乱中流落到香港。
韩山文这辈子所做的事,就只有一件会得到他小小传教士圈以外的人注意,那就是将洪仁玕所陈述的事译成英文出版。他这么做是因为那份陈述使他相信了一件事,这场叛乱在他眼中最神奇、最不可思议、最令人惊讶的地方:从中国内陆起事欲推翻满人的叛军是基督徒。他的书先在香港和上海以《洪秀全的异梦》(Visions of Hung-Siu-Tshuen )为名出版,然后在伦敦以《中国叛军首领》(The Chinese Rebel Chief )为名出版。那其实无异于宣传册子,意欲让英语世界的读者相信,太平叛军和他们拜一样的上帝。
1854年,韩山文完成了上述著作后,送给了洪仁玕前往上海和南京的盘缠,以及许多来自西洋的稀奇物件。他希望洪仁玕成为欧洲传教士与太平天国搭上线的桥梁。而那将只是开始:韩山文真正希望的乃是他们一旦到了南京,他本人能跟着过去,然后他能以宗教导师身份加入太平天国。洪仁玕提过他很希望韩山文跟他一起去天京,但韩山文不想造次,坚持要太平天国正式邀请,他才会加入他们的行列。
洪仁玕的南京之行并不顺利,他到达了上海,因为各种原因又不得不返回香港,但这次,他的传教士朋友没有来接他 -- 就在他前次离开香港后没有几天,韩山文染上殖民地的“瘴气”,死于痢疾,享年三十五岁。
1855年及其后的岁月,洪仁玕一直留在香港,继续扩大自己的朋友圈,特别是外国人的朋友圈。他见识过西方人的力量,希望这些力量为太平天国所用。在传教士所办的学校里,在他们所翻译、用以宣扬他们自己文明之长处和发现的书籍里,他学到欧美在政治经济、科学、医学、政府行政乃至军事科学方面的观念。他见识到这个英国殖民统治区的运作——使社会井然有序的方式、贸易在其经济中的地位、教堂在其道德生活中的地位。
虽然韩山文不在了,西方人、特别是西方人中的传教士现在却都知道了他和天王洪秀全的特殊关系,并希望通过他进一步扩大教会在中国的影响力。他们私底下悄声说道,如果洪仁玕能到南京,他将能照他在香港所学的东西纠正太平天国那些看起来有些可笑的教义,独力将真正的基督教带到中国。这些传教士资助了洪仁玕,希望他能够再次尝试前往南京。
洪仁玕打点好了香港的事务,然后乔装改扮只身启程,踏上跋涉一千一百公里,横越受战火蹂躏的中国大地,前往南京的陆路之旅。他留下了一首诗,表白他离开香港时的心境。那是首乐观的饯别诗,一个终于觉醒而准备与其家人、会众重聚的孤独旅人的心声:
枕边惊听雁南征,起视风帆两岸明。
未挈琵琶挥别调,聊将诗句壮行旌。
意深春草波生色,地隔关山雁有情。
把袖挥舟尔莫顾,英雄从此任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