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洪秀全入南京之时,上海外滩停着三艘外国大船,分别来自英、法、美三国。三艘船具备一定的火力,因而成为了太平天国和清廷两方面争取的对象。
南京失守前后几周,清廷地方官员一直在请求洋人进行干涉,协助维持长江流域的治安,或至少派些可靠的兵力来守卫上海城门,镇压长江上的掳掠行径。这几艘船的船长由于没有得到本国政府的指令,只得自行决定是否进行干涉,如果出面干涉,又该到什么程度。正如“加西尼”(法国船)号船长在航海日志中所写,在这种情况下,“说不定真能提供协助,但也可能犯下愚蠢的错误”。
这个时候,洋人们对太平天国所知不多,传来的流言,真假难辨,他们决定在局面进一步明朗前,还是保守点,两不相帮。
洋人在这两年间搜集到关于太平军的资讯寥寥无几,而且还是太平军攻占永安时期的情况,不但模糊,也自相矛盾,没把拜上帝教和秘密社会组织分清楚,太平军首领的名字也搞混了,连他们究竟是不是基督徒也不清楚。
然而对外国人、特别是英国人,有一点事实是很清楚的,即决策的最终决定因素都来自经济方面,正如当日英国人挑起鸦片战争一样。
眼前的问题在于太平天国是否比清廷更能维持时局的稳定以及日后商贸往来的扩大,这对英国人尤其重要,因为英国在上海的房舍、码头和商贸投资总额,据估计已达两千五百万英镑之多。
为了达到上述目的,英国人于1853年4月22日前往南京刺探情况。和当日英国人在大清朝廷遭遇过的问题一样,太平天国在礼仪方面也很有自己的坚持。英国人的首领要求面见天王,而负责通报的人显然觉得这种要求过于冒昧,他们于是按下面的内容给英国人回了信。
为通晓礼制,令仰远方兄弟知照事:
天父皇上帝派遣吾主临凡,即为天下万国之真主。天下臣民有愿来朝者,对于礼制必须严格遵守。彼等必须具文奏明,自为何人,所操何业,来自何处,先行具奏,始终朝见,此谕。
骄傲的英国人当然觉得这很荒谬,于是也语气强硬地回了一封信。
……英国人拜上帝即彼之所谓天父者已九百年,但在地上只能尽忠大英帝国君王一人而已;抑且英国人虽然准备承认中国人自择或服从之任何人为中国之君主,但他们无论如何决不对任何其他人尽忠。
虽然双方之后在更低层面也有一些良性互动,但伤了面子的英国首领显然对太平天国没有什么好印象。
学养丰厚的传教士翻译麦都思(W. H. Medhurst)仔细读了从南京搜集来的十二本太平天国书刊,然后向文翰(即上述英国首领)汇报,说太平军似乎“在某些方面优于”欧洲人,文翰置之不理。正如他向伦敦的报告所称,在他看来,太平天国宗教是一种“伪造的启示”,它虽然以《旧约》为基础,但“掺入迷信及谬误成分于其中”。
法国人也和英国人一样,想去天京一探虚实。经过一番波折后,更加灵活和圆滑的法国人似乎就要达到他们的目的。
会谈的气氛让人乐观,太平天国的官员谈及他们的宗教信仰,天王及其涤荡偶像崇拜的使命,并称法国人为“朋友”、“弟兄”。他们答应,布尔布隆(法国公使)不但可与他们最高阶的大臣会面,如果他确有“谈判诚意”的话,还可以觐见天王本人。
然而法国人在太平军将领前称咸丰为皇帝,让后者勃然大怒。认为法国人“为助汝友,前来探查,探吾之虚实”。
虽然法国人也吃了瘪,但他们的心情比英国人好很多,在承认了自己遭遇了一些挫折后,法国公使在给外交部的报告中乐观地写了如下的文字。
对我来讲,最重要的是我看到这次革命运动的力量,它许诺要在这个依循传统习俗、一成不变的庞大帝国中,完成一场毕宗教、社会和政治之功于一役的彻底改变。不论对它的成功有何疑问,不论民众的漠不关心和满清的力量将给这场叛乱的取胜设下什么障碍,我心里很清楚,这场动乱性格与规模之宏伟。其领导人可能狂热或野心勃勃,但他们深信事业必成,他们不仅敢作敢为,而且信念坚定,组织强固,且精通韬略。总之,他们具有一种胜过对手的道德力量……
接着,美国公使也于1853年5月27日抵达天京。显然,美国人更务实,虽然双方的交流因为几个美国士兵未经许可去参观了南京著名景点琉璃宝塔(太平军认为此地重要而列其为禁地)而变得不甚通畅。美国公使虽然觉得太平军不可理喻,但仍然对很多事情持乐观前景。
对麦莲(美国公使)而言,唯一的办法就是扩大美国在中国行使的“权利和责任”,切实履行条约,不让国旗受侮,透过“凸显现存条约的保护精神,应能打开内地,将吾人文明的道德力量以及保障我国人民生命财产所必需的物质力量扩及内地”。这种积极政策将使美国能“赋予这场运动以真正的基督方向,这场运动目前虽隐于异教幽暗之中,但毕竟还是建立在《圣经》之上的”,而且也可“让美国制造商提供一个最有价值的市场,这个市场迄今仍未打开”。
三个国家的代表,带着各自民族的鲜明特点,都尝试去了解太平天国,看看他们是否比清廷更能给自己带来利益。然而太平天国的领袖们似乎并没有好好理解这种可能性,并评估是否可以利用这种可能。宗教信仰之下,太平田国看待外国人的心理和清廷一样,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和清廷有差距的是,他们对洋人的力量还缺乏感性的认识。这一结果,对他们后面的事业,带来了许多负面影响。
太平天国的领袖如今有机会与西洋三大在华经商传教国的代表交往。他们信的虽然是同一个教,但是彼此的间隙不但没有缩小,反而越来越大。太平天国自认得宠于天父,这个想法的重要性与“四海之内皆兄弟”的信念至少是不相上下的。
以上灰色文字均摘自史景迁《太平田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