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心失望的罗孝全终于在1862年离开了南京,对天王和干王非常不满,甚至给报纸写信公开抱怨和指责。然而,在报纸的编辑眼里,罗孝全误道公众,错看太平天国多年,他的出逃只不过还了公众一个如诗的公道而已。“这人最先点了火,引发这场大规模的渎神和屠杀,最后也逃离自己所唤醒的恶魔——一如浮士德逃离魔鬼梅菲斯特。”
与此同时,忠王李秀成正在准备重新攻击上海。有两个洋人见到,很多太平军配有外国滑膛枪,有些枪上带有“测距仪”,有些是日耳曼造的。太平军里有几个欧洲人,其中一个讲英文的“阿拉伯人”还是太平军将领的“仆役”。
上海的外国人也抓紧时间加固上海的城防。其中,英国人最会做生意,他们打造这个“避难城”,吸引中国的富人,并向他们收取费用,甚至入股。在外国教徒和拜上帝教徒之间,天父更偏袒前者。1862年1月26日,上海附近天降大雪,紧接着就是降温,气温下降到零下二十度以下。这种情况下,忠王的部队无法移动,什么都做不了,而且因为从未见过的严寒,造成非战斗性减员。而外国人趁着这机会,更巩固了自己的防线。拿破仑在俄国遇到的事情,李秀成在上海也遇到了。
1862年春,湘军从安庆出发,顺流而下,逼近南京。忠王无奈,只好放弃上海,回师天京,攻击湘军在城外筑起的工事,却徒劳无功。
太平军的处境固然严峻,但他们所受的苦远远比不上这一带的百姓,战事无止境,百姓也家破人亡,流离失所。长江三角洲的百姓至少要对付八路来回征伐的人马,包括太平军的野战部队,与太平军松散结盟的秘密社团和其他非正规军,独立的水陆帮匪,地方团练和农民自卫武装,由像曾国藩弟兄之流所招募的大队官军,归江苏省官员统率的朝廷正规军,由清廷雇佣、由美国人华尔(Frederick Ward)指挥的洋枪队,以及由英国人指挥,以海军上将何伯(Hope)和陆军准将士迪佛立(Staveley)为首的西洋各国海陆联军。
所有关于当时景象的见闻和具体描写都让人满心悲悯,不忍直视。普通百姓就像黄豆一样,在不同的磨扇之间,被碾压成粉末,然后被雨水和着,在暴晒中散发蛋白质独有的臭味。
那些英国退伍军官也深有同感。他们见多识广,早对战争引起的苦痛习以为常了,起先讥讽传教士多愁善感,过于夸大苦难,到后来也有类似的看法。“在所有我们有机会去过的地方”,英国远征军军需官渥西雷(Garnet Wolseley)写道:“人民的痛苦和惨状无法以笔墨形容。一大家子挤在用芦苇搭成的矮棚里,刺骨的北风从破敝处呼啸而入,这些人衣衫褴褛,蜷缩在一起以取暖。老人沮丧不乐,太过虚弱,无法工作,而孩子的脸上饿到露出渴望的神情,凡是见过这场面的,便会永难忘怀。”
惨状从春天持续到夏天,夏天持续到秋天,秋天再持续到冬天。难民持续涌入上海,洋人们的狗也开始失踪。而在人口大量流失的农村,原先人们豢养的宠物则重新沦为野兽。部分当地农民仍然支持赶走地主的太平军,而另一部分农民则组织起来,实施自卫,甚至驱赶太平军。那些不可一世的太平军战士,近看之下,“肮脏且病态恹恹”,华丽的丝绸和丁当作响的手镯掩不住身上的疤痕和正在溃烂的伤口。此时,天王也革除了干王的职位,他除了督导天王幼子的教育外,别无他事可做。
上海在这样的战事中,由于人口的涌入,反而更加繁荣了起来。新需求和新品味逐渐成为上海的娱乐风尚。丰裕洋行(Fogg & Co.)正在销售六套保龄球设备、六副台球和球杆,还可买到球杆皮套和防滑粉。城里建了两间“照相馆”,除了为当地居民拍照外,还拍摄参与战役的军队。
当然,社会秩序也变得逐渐无序,新来者冲击了原来的社会结构,警察局的巡捕却和黑社会无异。外国人,包括英国人、美国人、比利时人、瑞典人、普鲁士人或意大利人,大量从事军火走私,仅一家“以卖军火给叛军而闻名”的美国公司在1862年里卖给太平军的军火如下:2783杆滑膛枪,66支卡宾枪,4支来复枪,895门大炮,484小桶火药,10947磅炮药,18000发子弹以及3113500枚雷管。
到1863年,太平军的颓势更加明显,忠王转向攻击皖北,希望减轻天京的负担,却难以达成目标。装备日益精良的官军,英国人的“常胜军”和法国人的“长捷军”,都带给天国越来越大的压力。
天王依然不想理会这些俗务,他没有批评忠王,也没有安慰他或者鼓励他。他很少再听到来自天兄或天父的声音,也越发喜欢孤独。天王在南京刊印一书,在结尾回顾了每次耶稣下凡的过程,以及在紫荆山透过萧朝贵传达的讯息;他回顾了刚定都南京时,天父透过杨秀清及其随从传达的谩骂和允诺;他记录了萧朝贵在永安受伤后的受苦心声:“越受苦,越威风。”他还转录了杨秀清死前的呼号:“放火烧朕城了矣!未有救矣!” 在那遥远的往日,天堂的声音是多么频繁啊!如今,天堂却沉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