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千次，初见榆林

第一次听说任氏家族（奶奶的家族）要举办家族祭祖活动时，我还在西安上大学。

2007年，我刚上大一，还不到20岁。

因为刚开学不到一个月，国庆节放假不打算回家。

爸爸打电话说国庆节假期，八太姥爷要组织家族大聚会，到时候所有人都“回”榆林探亲寻根祭祖，我到时候可以从西安去榆林。

当时的我，对于家族祭祖活动不太感兴趣，但是知道可以见爸爸妈妈一面，对于刚离家求学的我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

国庆假期，恰逢三爹家弟弟12岁生日，爸爸在电话那头给我说着奶奶和其他亲人要去给弟弟过生日，过完生日一起去榆林。可谓把我的期待值拉满。

可是天公不作美，我记得好像是因为连日大到暴雨，从呼市到榆林有些路段都被冲毁，老家更是怕发山洪，考虑到安全问题，取消了这次聚会。

爸爸扼腕叹息，错失了一次非常好的“回”榆林老家的机会。

说是回，其实是去。

我们都没有去过榆林，只是因为那里是奶奶的家，所以爸爸便总跟说“回榆林”。

他想回去看看那些曾经大人们口中说的老宅窑洞，也是那么渴望带着奶奶去再看看奶奶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对我来说，不过是放假没见着爸爸妈妈，虽说有些遗憾，但是比起爸爸，我根本无法理解他的心情。

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再也没听爸爸提起过回榆林的话题。

直到我大学毕业前夕，爸爸的八姥爷，我的八太姥爷从榆林到杭锦旗采集信息，重修家谱，挨家挨户的拍摄影像资料，为聚会做准备。

我才知道，有一位老人，一直在为家族聚会这件事奔波忙碌着，这是他们那一辈人的愿望。

可是，任氏家族根系繁盛，枝繁叶茂，家族之大，人员之多，散落全国各地，聚全真的是一件极其不易的事。

再后来也有聚会，只是范围并不是很大。

这中间，我的姑姑爹爹们也曾回过榆林，只有爸爸一直因为各种事情没有回去过。

再加上爸爸后期身体原因，他的榆林回家之行一直没有成行。直到2017年去世，参加一次家族祭祖聚会的这一愿望也没有达成。

我知道，如果爸爸这一生有什么遗憾，这一定是其中一件。

02

（我亲爱的奶奶和爸爸）

爸爸不在了，奶奶久病卧床，榆林家族聚会的事情似乎和我再没了关系。

我也只是偶尔从大姑大姑父那里听到一些关于榆林老家的事。

2023年腊月初三，我87岁的奶奶仙逝。

在奶奶的丧事上，我见到了奶奶榆林老家的亲人，也再一次见到了八太姥爷。十几年过去了，已经年过八旬的老人家，依然精神矍铄。

妈妈和我说，八太姥爷还在为组织任脉家族聚会努力着，不出意外，很快就会举办。

临走他还留存了妈妈的微信，叮嘱妈妈，家族聚会的时候一定要带着女儿女婿去参加。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聚，所以，我也只当是亲人之间的寒暄并没有太在意。

可是我不禁从心里开始由衷的敬佩这位老人，即使他身体康健，但毕竟已经年过八旬。还在为这件事劳碌真是不容易。

敬佩归敬佩，但我也有些不理解，为什么非做不可呢？

直到今年5月份，有一天妈妈打电话说，二老舅给她打电话通知回榆林祭祖的事情。

妈妈说她很惊喜，也很感动。没有了爸爸，至少娘舅家的人还惦记着她。她特别小心翼翼地问我，到时候能不能去？

去，一定去。咱们全家都去，我也激动的说。

6月11日，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接通后才知道是大老舅家的任仙姑姑。

她也是内蒙古任脉家族的召集人之一。电话的内容也是邀请妈妈和我一定要参加祭祖活动，并且准备节目。

她说：“二嫂永远是这个大家庭的一员。二哥在的时候，她是这个家的媳妇，二哥不在，她就是女儿。再说，还有你，因为有你，这血脉永远断不了。”

姑姑要了妈妈的联系方式，又专门给妈妈去了电话，妈妈很开心。

姑姑是长辈，我是晚辈，但是因为妈妈的情况特殊，她专程给我打电话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到时候一定得陪妈妈回去。很感动，很温暖。

从祭祖这件事提上日程开始，榆林老家就成立了统筹组。

（诚挚感谢本次活动幕后最辛苦的人）

有顾问，总负责人，总协调人，还有榆林召集人，神木召集人，鄂尔多斯召集人，再细到乌审旗召集人，杭锦旗召集人。

目的只有一个，不能落掉一个人。他们为这次祭祖活动付出了很多，真的非常感谢。

我开始有点期待了。

从我第一次听说任氏家族祭祖，到即将成行，中间隔了17年。我按时长大，如今也是当妈的人了。

17年，好似弹指一挥间，可是爸爸离开我们也已经7年了。

这些天，每次看到家族群发通知，有信息，我都在想，如果奶奶和爸爸都还在该多好。

03

“凡我任氏之宗亲，为了子孙后代的昌盛，无论在天涯抑或海角，无论是位高还是淡泊，纵然千里迢迢，也诚邀飞渡关山，共祭我列祖，荣我族亲，耀我任氏，励我后昆。先祖之大恩期盼陵前一跪，养成之大德还待堂上一酹。”

祭祖的邀请函发出，终于，日期定下来了。

我想，这一次，我一定要陪妈妈参加。我不想爸爸的遗憾再延续到妈妈的身上，我也想代父亲去了却他未了的心愿。

如果说人这一生一定要有那么几件排除万难非做不可的事，我想这次回榆林祭祖算一件。

7月26日晚上，当我收到榆林市文旅局短信大美榆林欢迎您时，很神奇，那一刻我竟有了近乡心怯的感觉。

按照祭祖活动安排，我们所有人在27日上午7点集合出发回佳县方塌园则河村先祖发源地进行祭祖。

五世同堂，196人，上至90岁高龄，下至3岁幼童，齐聚。

待所有人都到达后，我们庄严肃立，祭祖仪式正式开始。放炮鸣礼，三老舅宣读祭文。

我认真倾听，从那些远至清朝嘉隆年间、陌生的，遥远的名字中，渐次逼近，我陆续听到了熟悉的名字，我一次次地被震撼。

站在我身边的老公也在感慨，这是什么“神仙”家族，简直就是教育世家。

从前我只知道，我们这个家族教师很多，以为只是一个巧合，没想到祖上都是办学校，教知识的人。这就难怪了！

确实，祖辈们从一穷二白到知识改变命运，从积累家业到名震一方，从被划为地主田地家产被划分到平反，再到经历战争逃难走散，才让任脉从陕西神木来到了内蒙，才有了我们。

奶奶的妈妈，我的太姥姥鱼氏，21岁因患有痨病而撒手人寰。

当时她放心不下仅有3岁的奶奶，哭着将奶奶托付给了大太姥姥，还为奶奶留下四块银元。

虽然生活艰辛，最困难的时候都吃不上饭，但即使让全家人饿肚子，大太姥姥也没有把太姥姥留给奶奶的那四块银元拿出来救急，因为那是太姥姥留给奶奶唯一的念想。

我想这是家族亲人之间一种非常无私的爱，更是为人之诚信的最好体现。你信我，将孩子托付与我，不管再困难，我定不负你。

祭祖大概进行了40分钟，待仪式全部结束后，我们来到了老宅。

（八太姥爷和我们一家的合影）

因为年代久远，这些在山上凿开建设的二层窑洞，已经有即将坍塌的迹象。房前屋后都栽满了树，梨子已经挂果，院子里的杂草长得有一人高。

我站在院子里环顾四周，仿佛看到了奶奶在院子里奔跑的样子，看到了她推着石磨玩耍的样子，看到了她在二楼凭栏望，一个人在想着什么。

也许她在想念她的妈妈吧，就像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我的爸爸一样。

老公一声“真地主”，把我的思绪拉回到现在。

就算放到现在盖这样的二层窑洞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在那个年代，奶奶的爷爷，爸爸的太爷爷该有多么富有才能有这样的家业？

这个问题，在晚上家族聚会晚宴上我找到了答案。

04

午饭后，我们稍作休息，就开始为晚上的聚会晚宴开始准备。

因为之前都给每个人布置了任务，我们每个人都是有备而来，家人们都盛装出席。

我用自己拙劣的化妆技术，用心为这些美得各不相同的“演员”们打扮。

三老妗，妈妈，大姑，二姑，三妈，侯妈，为她们化妆，真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我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她们每个人的脸，岁月在她们的脸上都深深浅浅留下了痕迹，也藏满了故事。

每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都与众不同，站到一起，各美其美，美得不可方物。这是我喜欢的家庭聚会大Party。

虽然我已经预想过很多次，这个场面会有多惊艳，但是当真正坐在酒店宴会厅的时候，我才发现，何止是惊艳，是非常震撼。

这是我第一次见把专业主持人搞不会的家族聚会，最后担任主持人的是我们自己人。

六太姥爷首先上台致辞，当他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说：“你们不顾路途遥远，从四面八方赶回榆林，辛苦了！”我的眼泪就决堤了。

40多年前，他们老兄弟聚在一起回乡祭祖，在大兄长的带领下还挨门逐户的看望了住在村子里的乡亲。

如今再相聚，六太姥爷哽咽地说：“场面之大，让人高兴，真是亲情不可离。说明任氏家族兴旺发达，人心存善天地宽，好人一生平安。”

他叮嘱所有人：“晚辈们，你们都有自己的工作、生活，希望你们不要忘记在困难时候的艰辛，珍惜现在的好时光。认真工作，好好生活，用我们的影响，教育好我们的后代。让他们，牢牢记住，我们任氏一族的平和做人，忠孝双全，和睦相济的好传统。”

非常质朴简单的话语，让人感慨万千。

随后就是精彩的文艺节目。大家都是业余的，但一家人聚在一起，不就是图个乐吗？你不嫌我出丑，我不嫌你跑调，主打一个开心红火最重要。

一首如愿小合唱，真是应景至极；汉服，蒙古族服饰，毛南族服饰，旗袍争相亮相，一首首草原歌曲扑面而来，陕北的秧歌舞跳起来，架子鼓打起来，小提琴拉起来，现场书法写起来……

不得不感慨，任氏家族真是人才济济，前浪不息，后浪奔涌。

05

如果问我祭祖的意义是什么？

过去我以为大概是缅怀先人，追溯家族历史，试图理解家族的过去，以及它如何塑造了今天的我们，让我们找到前行的力量。

可是当我真正参加了这场盛大的家族祭祖活动后，我才真正懂得了那句“润物无声”。

不用去纠结祭祖的意义是什么，我们各不相同，你收获了什么，便是什么。

晚上一位定居在榆林的老舅，再次详细讲述了家族的故事。

故事，是从任san ying开始讲。

在清朝嘉隆年间，他从ren jia li沿路乞讨来到li dun ban(原谅我没有听懂老舅的榆林口音，对人名和地名都不是很确定）。

走到现在园则河这个地方，他看到田地里盘着一条蛇，蛇下面还有一窝兔子。他认为这是吉祥之地，蛇盘兔是吉相。

于是就在这个地方定居下来，结婚生子，一共生了六个儿子。

一年春节，贴春联，因为没文化不识字，他将给土神爷和牲口圈贴的春联贴反了。 突然就开始头疼，卧床不起。

后来找来先生来家里帮他看病，看到把应该给土神爷贴的春联贴到了牲口圈，就告诉任san ying ，你这没啥大毛病，就是因为贴错春联把土神爷惹了。郎中让他把春联赶快换着贴回来。

过了几天，果然病就好了。

虽然自己不识字，但是经历过这件事后，他发现没文化不仅闹笑话，还闹人命。

他下定决心，绝对要让六个儿子上学，靠知识改变命运。

六个兄弟里，数老二任有贵学习最好，在1801年前后考上了贡生（相当于清朝年间的举人），后来任他为榆次县县令。

可是任有贵认为，当官得是有钱的大户人家当，自己家这么穷，没有钱，怕是在官场混不开，于是决定不当这个县令，回家。

因为功课好，又考取官职，在方圆百里相当有名。听说任有贵放弃功名，回来了，好多人慕名而来，让孩子拜师学习。

于是任有贵有了办学的念头。凡是送过来和任有贵学习的都是有钱人家、大户人家的娃娃，父母出手也相当阔绰。

任有贵通过教书，挣得收入，慢慢越挣越多于是开始盖房、买地、买粮食，有一点钱就置办一些资产，最后周围五个村的资产，都被他买了下来。成了名副其实的有钱人，大户人家。

他有六个儿子，晚年就把自己资产平分为六份给了六个儿子。

其他五个儿子拿着这些资贱卖换成现钱，只有三儿子任有功将父亲分给自己的家业守住了。不仅守住了，他还将其他兄弟出卖的资产也买了回来。

任有功这一辈，每家膝下只有一个男丁，所以一直是一大家子一起过，没有分家。因为忠厚老实，不做黑事，越挣越有，就这样慢慢地越积累越多。

有了钱后任有功没有光想着自己，而是帮助村里的乡里乡亲。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后辈儿孙从此享福。

但后辈们也并没有坐享其成，而是继续积累奋斗，传承先辈的传统美德。

06

17年后的今天，当我参加完“任氏家族祭祖暨聚会”后，我终于理解了八太姥爷为什么执着组织这样一场史无前例的家族宗亲祭祖聚会。

祭祖，让我们不仅重温了家族的辉煌与挑战，也深刻体会到了家族成员间的团结与互助。

每一次鞠躬，每一次默哀，都是对先辈的敬意，也是对生命意义的沉思。

梦里千次回榆林，如今梦已圆。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和满足，仿佛祖先的智慧和勇气，正通过这次祭祖聚会，传递给我。

我意识到生命不仅仅是一段旅程，更是一个连续的故事。

每个家族成员都是这个故事的一部分，我们的行为和选择都在为这个故事增添新的篇章。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匆匆一面欢聚过后，我们又要回归到各自的生活工作中去。我心中充满对过往的感激和对未来的憧憬。

任氏家族，如同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它的枝干承载着历史的重量，而它的新芽则预示着未来的希望。

这次陪妈妈榆林祭祖之行圆满结束。我想再过20年，30年，甚至50年，想起来都会回味无穷。

从爸爸到奶奶，他们的离开，每与死亡正面交锋一次，都让我痛不欲生。但也正是至亲的离去，经历过死亡才让我对祭祖活动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此行与我才更意义非凡。

返程的时候大姑家弟弟邀请我们到康巴什的新家做客歇息。

我随手翻起书架上弟媳的一本书，于娟的《此生未完成》。写在章前的几段话，真是太入我心：

在生死临界点的时候，你会发现，任何的加班（长期熬夜等于慢性自杀），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买房买车的需求，这些都是浮云。如果有时间，好好陪陪你的孩子，把买车的钱给父母买双鞋子，不要拼命去换什么大房子，和相爱的人在一起，蜗居也温暖。

过好自己的生活，爱好自己1米距离内的人，经营好我们自己幸福的一隅就已经是这嘈杂世界的幸运儿了。

不必纠结太多，生活各自不易，个人所求不同，个人立场不同，勿在别人心中修行自己，勿在自己心中强求别人。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不过尔尔。

谨以此，献给所有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