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王春一坐到对面，她就会想起自己的愚蠢。你看你看，王春的脸偷偷地在改变，变得好难看。
她一边看挂钟，一边加速手中的速度，一边忍无可忍地嘟囔道：“也太不说事儿了。”
来科里串门的同事小周看不惯地说：“你活该!反正领导把活撂给她了，耽误了是她的事儿，谁让你干的?人家王春求你了吗?领导逼你了吗?”
她没时间想这么多，她只知道，这项工作不能隔夜，再不快点，下班前是干不完的，而再晚，班车就没了。
她眼花缭乱，心烦意乱，她听到身后有动静，烦躁地说：“小周，你说王春老不来上班，领导不知道啊?我对领导说过好几遍了．叫领导做她工作，也不知领导找没找她谈?我说她又不听，真是烦死了，忙的忙死，闲的闲死……”
“杨笑笑，合着是你到领导那里踹我去了?”王春这一声惊雷可把杨笑笑震傻了。
“怎么……怎么是你啊?你不一般下午都不来的吗?”杨笑笑乱了方寸。
“我还纳闷呢，怎么上午领导找我时，对我了解得那么透彻．你可他妈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活踹子!”
“踹子?我踹子?到领导跟前无中生有才叫踹子。我帮你干了多少活啊?耽误事儿，领导批的是你，不是我。”
“谁用你帮了?”
“你以为谁愿帮你?不是怕误事啊!”
“公家的事儿。谁他妈像你这么认真?”
“你吃着公家饭，凭嘛不给人家撞钟?”
两个人越说越多，越说越激动，最后打了起来。
班车早就走了，杨笑笑也没有走成，因为领导要谈话。
领导说：“王春，你多大岁数了，还这么冲动? 你干工作的时候，怎么没这个冲劲儿啊?杨笑笑，你助人为乐本来是高尚的行为，可几句抱怨一下把事闹大了，费力不讨好。”
领导又说：“王春，杨笑笑这些日子为了帮你，颈椎腰椎病都犯了。杨笑笑，你知不知道，王春对你很感激，上午还说要送你礼物的。”
礼物就是王春拎着的手提包。手提包是王春亲自织的．是她上午听了领导劝解打算回报杨笑笑的礼物。其实王春在办公室门外偷窥了好半天，当她看到杨笑笑忙成那样儿，而且忙的全是她该忙的工作时，她的良心不安起来。她打算给杨笑笑一个惊喜，便悄没声地站在了杨笑笑背后。谁知这个举动一举粉碎了两个人的貌合神离，现在连貌也离得十万八千里了。
杨笑笑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如果她不帮着王春干活，甚至自己的活也学着偷懒，领导顶多说她能力有限，或者说她工作太多忙不过来。而王春的活，她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干，心里不高兴也只能埋怨领导，恨不着她。现在好了，累也受了，人也得罪了，还显得自己低素质，没气度。
杨笑笑不再抱怨。只是新的苦恼又来了：只要王春一坐到对面．她就会想起自己的愚蠢。你看你看，王春的脸偷偷地在改变，变得好难看。
杨笑笑在日记中安慰自己道：“脸色有什么好看的?色又不正。”可她每天都忍不住看王春的脸色，看领导脸色。后来又不断看同事脸色。因为这件事对她打击太大，她觉得她真是太失态太失败了。她觉得全世界都在嘲笑她。
后来她才发现．她真正后悔的不是自己曾抱怨了什么。而是这种抱怨被不该听到的人听到了。
当然，即使不被人家本人听到，还有传播这个途径。
于是杨笑笑的后悔，全部搬迁到日记上。杨笑笑写道：自以为是在掏心窝子，谁看?什么也别掏了行吗?付出就要快乐地付出．别去苛求别人同等付出。
事实还是失控的。杨笑笑大声说笑，王春的眼白了又白，杨笑笑一言不发，王春的嘴歪了又歪。
杨笑笑的心情可想而知．每天都在煎熬中。有时她也乐观地想。一切都会过去的，只要自己不再抱怨。
王春终于退休了．杨笑笑该松一口气了吧?但她没有。
领导说：“你不快乐，是因为你一直在抱怨。”
杨笑笑反驳说：“我没有。”
“没有?你可知道，后悔是另一种抱怨。”领导说。
发表于《金山》2014年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