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从来没有一次采访这么狼狈，一去先吃个闭门羹。我是个路痴，提前做了攻略，坐20路，倒快1路，还是为具体哪儿停哪儿步行茫然，好在碰见一位陌生老大娘，主动热情地用电三轮送我到京东跑步鸡场门口，才不至于走丢。结果联系何总，他说得准备准备再开门。好不容易盼来了电话，又说我等错了门，叫我绕过小桥去找。开个门的事，你过来开一下不行啊？我带着一肚子气，走进养鸡场，没人迎接，只有一条小狗思路不清地瞪着我。总算在一间办公室见到了穿白大褂的何总，也见到了这个养鸡场的“长期工”王爱华，何总管王爱华叫王大爷，我也跟着一起叫王大爷，实际上他才58岁，当时正兴高采烈地签字，签完了字，这个月的2100元工资就到手啦。见他眉飞色舞，我也受到了感染，几乎忘了刚才受到的冷落，更何况何总提前说过用车接我的话，是我执意自己来的。言归正传，采访开始，王大爷自然成了本文男一号，作为七八千只雄鸡的“金牌大厨”，大家来看看他和他的宝贝鸡之间的故事吧。
一 王大爷在鸡身上找到了幸福
王爱华算是这家企业的元老。2016年场子建立不久，王爱华就进场干活了。他都没想到，喂个鸡还要培训。听说这些鸡得按照国家农科所给的营养配方喂食，顿时觉得这不是鸡，这是娇生惯养的王子啊。他曾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这些鸡比人还有福咧，比人吃得都好。”这还不是最稀奇的，最稀奇的是每只鸡的鸡腿上都要戴上计步器，计步器上有一个二维码，像人的身份证，用手机扫一扫，立刻知道哪只鸡生活了多少天，跑了多少步。这些鸡也喜欢跑，跳，飞，在占地400亩，才24个养殖区的空旷林地，它们大摇大摆自由自在地快要乐疯了，每天像打了鸡血，几乎个个锻炼出了一身的腱子肉，毛色发亮，精神抖擞，让人心生爱慕。而它们上午一顿饭，下午一顿饭，还要吃“零食”，甚至吃鱼，全靠了王大爷一双勤劳智慧之手。他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推磨，3000公斤的玉米要一鼓作气碾压成熟颗粒，鸡是不能吃生食的。另外1000多公斤应季杂菜、杂果、饲草也要剁碎喂鸡。一讲到这些，王大爷不自觉笑起来，说：“这又是俺一份收入。”原来合作社优先采购贫困户原品饲料，王贤兰村就在场边，近水楼台，王大爷和他的乡亲们三步两步就能扛袋子粮食或果蔬来。当然，打扫鸡舍、干点零活儿，都不在话下，精干的他仿佛有的是力气。他家有8亩地，紧完了场里活，也不耽误春耕秋收；还有县里帮扶的光伏产业，最近刚还完三年贷款，以后每年将有5000块钱左右收入。他自豪地说：“俺2017年底就脱贫啦。”美中不足，爱人2015年脑出血，农合报销后，还花了4万多，后期药费不断，年年小万数，另外带孙子外甥也要花钱，儿女上班，经济有限，顾不上老人。王爱华倒很知足，“要是没有这些鸡呢？没有国家扶持的这些个政策呢？还不得照样看病，带孩子。”他深情地遥望着养殖区那些奔跑嬉戏的鸡，就像望着幼儿园里自家的孩子，满脸幸福。我提出到他家看看，他没带钥匙，电话里老伴说，带着小孙子赶集去了，下午才回来呢。其实我也发现了这王贤兰村的交通便利，去一趟市里，就像去一趟地里，十分钟一辆大公共，附近村民真是有福。王爱华歉疚地说：“要不，我带你到栗希升家去看看吧，他现在还是贫困户呢。”
二 栗大爷在鸡身上找到了尊严
坐着王爱华的电三轮，来到了栗希升家两间临街小破房前。
门帘一掀，是一对年近八十的老人。王大爷匆忙介绍几句，就赶回场里忙去了。诺大的场子，近万只鸡，一共才四个人干活，没有闲工夫。
栗大爷七十六岁，栗大娘七十八岁，守着儿子的四头猪过日子，也在房后的大院里种苹果、葡萄、茄子等水果蔬菜，他们不能像王爱华那样到鸡场里打工，加上身体不好，除了每月每人一百挂零的养老退休金，每年鸡场2000块钱分红，再没什么固定收入来源，而每年的5000块钱光伏补贴也都还了银行贷款，至今未见到一分钱。不过，栗大爷乐观，说光伏补贴马上到手，贷款还完啦，俺家很快就脱贫。
我在他们的屋子里转了转，是那种很陈旧的干净，明明规整得有条有理，可看上去又零乱不堪。就看见两件电器，老式电视是儿子结婚时候买的，淘汰后给了老人，放在一张破旧的四腿桌上。冰箱是女儿买的。两个女儿也不少买吃的，我看见炕边摆放着三只蛋糕长盒。逢栗大娘过生日，年年还给老两口一人一百块钱。
引起我注意的是他们被烟熏得发黑的那面“板报墙”，最上边一张是习近平总书记的照片及他关于精准脱贫的一段讲话，讲话下边一条横线，横线下边写着帮扶单位：县委办，帮扶责任人：李久旺，联系电话：18231889593，光伏项目收益：4000元，产业项目收益：2000元，其他收入1200元，等等。大概，这是驻村干部最初的一个奋斗目标吧，如今好像多数实现了。另外几张宣传图片是：家庭医生服务团队联系卡、帮扶明白卡、结对帮扶公示牌、武邑县2019年扶贫政策落实到户告知书、武邑县医疗政策明白纸、健康教育明白纸等。
栗希升老人为了把我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专门拿出一张他的工作简历来，手写的，很工整。原来，他从1969年到社办厂上班，将近20年工龄，只可惜那时候工资微薄，他这个老工人没挣到什么钱，加上又是家中老大，必须帮老人照顾下边的三个弟弟三个妹妹，造成日子老是萎靡不振。一说起这些，栗大娘满腔愤怒，觉得自己年轻时候受了无尽的委屈。看得出，栗大爷很为他这个当老大的责任心自豪，任老伴嬉笑怒骂，大背头一甩，面带微笑，颇有气度。
我同他们讲了我爸爸作为七个弟弟妹妹的大哥的事情，他们立刻像见了亲人般，尤其栗大娘一个劲说喜欢我，这样，我就趁热打铁问了些敏感问题。
他们儿子的四头猪，一切费用儿子出，一切收入儿子要，老两口只是免费的长工，这样，他们不觉得难受吗？
栗大娘抢话说：“儿子是孝顺儿子，俺们俩老得病，住院费都是他掏，家里的电费、水费，还有才安炉子的钱，都是儿子出。他也难啊，孙子在北京读大学，一年好几万，他媳妇还有病，关节滑脱，为治病住了好长时间院。唉，养猪也有赔有赚，俺邻家因为赔不起，去年就不干了。今年上半年行情不大行，一窝小猪39只，一只800块钱，下半年行情上来了，一窝36只，才卖了30只，一只1300块钱。再刨去一年投入的一万二，刨去孩子的学费，他媳妇的医药费，也剩不了什么。儿子媳妇打份工，空里种几亩地，维持日常生活，到了事上也指着他们，平日里哪好再去紧他们？难着咧。”
体谅儿子媳妇的栗大娘类风湿，长期寻医问药，也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不过一提起京东跑步鸡，还是为之一振，她说：“花一分管儿女要一分，儿女有还行，自己的日子还顾拉不上呢，哪有钱给父母，这样一来，老的没尊严，孩子也没脸。鸡场里有俺们贫困户每户寄养的100只鸡，年年跟着分红，还能时不时卖点粮食啊蔬菜水果的给鸡场，多好啊，也不让孩子们跟着作死瘪子了。”
我要走了，栗大爷栗大娘送出老远，嘱咐说：“等葡萄熟了来吃啊。”我眼窝一热，尽管那么多人关心他们，还是有份难以排解的孤独书写在这对老夫妻对一个陌生人的热情里。
三 周边村贫困留守老人在鸡身上找到了乐趣
中国农村留守老人空巢老人已司空见惯，他们的悲喜大多被忽略不计。若不是国家给养老金，贫困人员还有各种补助，赶上儿女不懂事的，连尊严都免谈，谁又会在乎他们快乐不快乐呢？
想不到鸡场里倒隔三差五举办一项群体性活动，让大家乐此不疲，乐不思蜀。什么活动呢？这要从何晓飞何总说起。
三十三岁的何晓飞高大帅气，在中北“现代农业与科技”专业毕业，养鸡算是专家级别，所以当了这个鸡场的一把手。当初贫困户的100只鸡是各自领走散养的，后来发现不行，每家认知不同，养出来的鸡千差万别，他就动员大家寄养在养鸡场统一科学管理，乡亲们只跟着分红好了。贫困户乐得轻闲，钱又不少挣。可是，毕竟养鸡场有他们的鸡，他们就对鸡场生出无限感情，家里种的瓜果粮食，捡着新鲜的卖给鸡场，逢上鸡场“抓鸡”，也争先恐后地来看鸡宝宝长势。
为什么要抓鸡呢？因为要戴脚环、打疫苗、出栏……通常都是晚上进行，大概三四个小时完工，白天它们太精神了，是逮不住的。这种鸡因为护理周全，出栏要求又高，不够一百天不行，跑不够一百万步不行，此鸡在邢台已被养殖60天，生长期快达半年了，所以市场价卖到了168元和188元一只，京东的扶贫项目自然京东专卖，早已供不应求。我问何总为什么不多养一些。他说，养殖密度有要求，多了不利鸡的健康，不健康的鸡，人吃了也是不健康的。
可这样的密度是不利于逮鸡的，它们的世界太大了，可以满树林子玩藏身。尤其参与逮鸡的多是五六十岁的老人。
我没见过大晚上一群老年人抓鸡的场景，但画面感很强，我几乎能感受到那些场面的混乱和开心。据说大家像一群老顽童，悄悄地潜进林子里，有的晃树，有的掏鸡舍，更多人追着公鸡满地跑。公鸡们个个能跑擅跳，老人们便要斗智斗勇，一会儿独自作战，一会儿又联合围堵，像小时候过家家，顿时找到久违了的欢喜。月亮地儿，吹着柔和的风，大家在说说笑笑中，打一场“歼灭”战，既收获了回归童年的乐趣，又赢得了生活必需的战利品——劳务费100元左右。
这样的活动，好多人盼着天天有。王大爷就是一个典型的抓鸡能手，提起抓鸡，满脸兴奋，像抓到了无价之宝似的。
属于老年人的乐趣不多，属于贫困老人的乐趣就更少，想不到老人们从一群鸡身上，找到了开心的钥匙。
尾
回程的车上不断同何总互动，他不厌其烦地回答着我繁密的问题，一点不高兴的意思没有，这让我心里一暖。
其实进场不久我便明白了一件事情。当时我提出到养殖区去看看，他不同意；我提出到库房看看碾压玉米的机器，他不同意；我提出随便到鸡场的哪儿转转，他不同意。可想而知，我该有多么害臊，拒绝的立方呀！
何总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指着办公室地面上一块一块白，说：“刚消过毒。”这样看来，大门口以及院落里那些白一块白一块的，也是刚消过毒喽。
他又说：“平时除了我跟两个技术人员，可以进养殖区，就连王大爷都不让进去，他只负责备餐，喂鸡都是技术员的事。必须保证鸡的安全。
“整个鸡场也是，平时大门紧闭，尽量不让人进，怕带进病菌来。每一次抓鸡行动过后，都要进行全面消毒清理。”
忽然明白了他为何不为我重新开启一扇门，还要“准备准备”，原来他是在满屋子满院子地消毒啊。
想到京东跑步鸡帮扶的453个贫困户，有一个这么敬业的帮扶责任人，顿感欣慰。老人与鸡，都该有着被呵护的感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