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2-30 16:09 作者：魏东侠 来源：半月谈网 编辑：hanhao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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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孩子放暑假，和同事相约，两家一同自驾游，到驼梁去看山水。
驼梁的山路实在太难走了。先不说车在公路上有多危险，我们亲眼看见两辆车拿着大顶停在路边的沟里；只说上到驼梁山山顶，我们就走了3个多小时，腿酸疼得几乎迈不开步子。
在驼梁山接近山顶的地方，有一些卖东西的山里人。都说景点的东西买不得，又贵又假，但我就是受不住诱惑。我在这边看中了一个手镯，就玩命地同人家讲价钱，正讲得火热，就听见我家先生也在那边讨价还价。我有些纳闷，他一向不在景点买东西的。
原来，他看中了一根降龙木，正同那位60多岁卖拐杖的老人理论呢。我走过去帮腔。老人要卖30，说原来打算卖50的。我一听就知道这是商人的伎俩。我说10块，再多一分我们就走。结果老人看我们走出老远，也不叫我们。
我们忍着累爬到了山顶。真是天公不作美，下起雨来了。
雨不大，但路分明有些滑了，我们担心一会儿路会更难走，只好催促孩子们快点下山。
回程又经过卖降龙木拐杖的老人摊前。老人看到我们，主动说：“小伙子，10块钱给你吧。”我家先生犹豫了一下，不过最后还是掏了钱。看老人满脸皱纹瞬间绽放的样子，我的心咯噔一下，琢磨，准上当了，不然人家怎么会这么痛快？
转念又想，不过是10块钱，出来旅游，1000多块钱的当都可能上，这点钱就算上当也算不了什么。自我安慰着一路下山，却碰到了不少对我们的拐杖感兴趣的人。
“你这拐杖真好，多少钱买的？”
“10块。”先生如实回答。
“怎么这么便宜呀？”
吃惊的人多了，先生便生出豪迈感，我也从上当的担心中缓了过来。
二
雨又紧了起来，把我们逼到一个凹石下避雨，那里还有两个四十来岁的山里人同样在避雨。
其中一个特别黑特别瘦的山里人抽着劣质烟问我：“你手里这拐杖多少钱买的？”
“10块。”
他一哂说：“不可能，像头上造型这么好的拐杖，至少40。”
听了他的话，我们一行所有人都为我的话作证。山里汉子瞪大眼睛说：“那你20块钱卖给我吧。”他的样子不像开玩笑。
先生像发现了新大陆，望着他脚下的一大捆降龙木问汉子：“你的？”
汉子答：“嗯。”
反正也是躲雨，我就没话搭话：“你这是打算去卖吗？”
汉子说：“这哪能卖呀？还没加工呢。我得先背回家，用火烤，将皮剥掉，将拐杖头雕出形状，然后再背到山上去卖。”
我们半天没说话，风雨中那位老人肯定还在山顶叫卖呢，他是不是也是从高高的山上砍下这些木头背回家，反复加工后再背回山上？
我打破沉默问汉子：“你们山里人种地吗？”
“我们没地，靠山吃山，只不过现在山上降龙木也是越来越难找了。”他这样说着，我打量了他一下：破旧的军装好像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裤腿挽着，上边全是泥土，脚上一双布鞋，又脏又破。尤其他的手粗糙弯曲，指甲缝里都是黑泥。
我同事的先生只简单问了几句，就掏出15块钱又买了汉子一根未加工的降龙木。他大概觉得汉子不容易，想变相帮人家一把。可汉子并不领情，说：“这是没加工，要是加完工，卖50没问题，你看这根拐杖多粗呀。”
“那你还卖？这不是赔本赚吆喝么？”我笑问道。
“这不下雨了嘛。”
也是，山里讨生活不容易啊，上山下山几个来回才换取的这么点降龙木，因为下雨，就要贱卖。
看得出，我家先生内心已颇为不忍了。他悄悄对我说：“一会儿再有人问咱们降龙木的价钱，咱们得说贵点，不然那些在山顶上做小买卖的山里人，就更挣不到钱了。”
雨小了，我们拄着降龙木继续下山，途中果然又有人问起了这根降龙木的价钱。
不善说谎的先生脸一红，脱口而出的竟是：“人家要30，我们花40买的。”
对方一时没听明白，还在那里点头称合算呢，我们两家人哈哈大笑。
三
说着笑着，又走了一大段，过了一座细木桥，胆颤心惊地走上去，不经意往下一瞧，天哪！下面万丈深渊！
弯弯绕绕走了很久，向迎面走来的人一打听：“还一个多小时才能走出去呢。”这一刻，连精力充沛的孩子们都失声叫道：“快累死了！”
我们又说到了那些山里人。山对于我们是一处美景，巍峨厚重，雄壮而温暖。但对于山里人来说，干点什么事都得翻山越岭，也许山就成了墙，堵在心里是冰冷，是无奈，是熟悉的陌生。
那位老人和那个汉子一样，一定是看着雨下个不停，天又越来越黑了，不想再把这么沉的东西背回家去，才把降龙木贱卖给我们。而我们，仅仅是10块或15块钱，当时却斤斤计较。
我们的谈论被后面一句问候打断，刚才避雨的两个汉子追上了我们。
汉子热情地问：“走到这儿了？”
心里始终有些迷惑的我还追问：“我们这根拐杖真值20？”
汉子说：“40。”
我问：“你刚才说愿意出20买，是真的不相信我们是10块钱买的吗？”
“开个玩笑呗，也知道你们是为了留个念想，多少钱也不卖。再说你都从那么高的山上扛下来了，怎舍得为了10块钱卖？”
“好多人都说我买得便宜。”
“那是，如果不是下雨，这个价肯定不卖给你。”
听着他轻松的话语，我也忍不住开起了玩笑：“这么说我们可是帮了那位老人的大忙了，不然这么难走的山路，这么个天，他还得背回去。”
“哈，你这么想啊？俺们山里人还怕走山路？他是看下雨路太滑，怕你们走不惯出事。”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
“那是俺爹。”望着吃惊的我们，他神气地说：“我一看你这拐杖就认出来了，这是前几天我才从山上砍的。”
天哪！原来是这样！我望着汉子，心中百味杂陈，连一声谢谢都说不出口了。
同事家的先生试探着问道：“你贱卖给我的这根，也是怕我们下山摔着吧？”
汉子憨憨地笑着点了点头。与他同行的一直沉默的同伴慢条斯理地说：“俺们山里人都这样，见不得别人有难处。”
我们的心都被这句话狠狠撞了一下，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羞愧不已，先生最先回过神来，赶紧问本钱多少，非要再补一些。
汉子推辞着说：“说什么本钱？都是白捡的。”
白捡的？他竟然说白捡的！难道山里人的血汗不是本钱吗？没等我们从酸楚与感动中回过神来，汉子早已背着他那一大捆降龙木大步流星地走远了。
（来源：半月谈系列刊物《品读》——全国十佳文摘期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