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冬天的故城,道路还不像现在这么宽阔平坦,路灯也没几盏。故事偏发生在夜里。
昏暗阴冷的车站,连辆车都看不见。我拖着大包小包,又饿又累又冷,不知道怎么去学校。甚至这个时候,看着车站都是陌生的,明明来这个城市读书一年多了,怎么会这样?对,那个时候连电话都没有,想联系同学都做不到。
平时有小英陪着,路上的事都是她操心,这回她生病了,假条就在我包里,我只好一个人从村到县到市,再到故城这个外县。关键还坐过了站,再返回,已是晚上十点多钟。
忽然,一辆三轮车停在身边,就像天外来客,让我眼前一亮。
“师傅,到职教中心多少钱?”
“五块。”
“什么?平时才两三块呀。”
“白天和晚上不是一个价,另外,这不是下雪了吗?”可不是,雪花正一朵一朵地飞舞。西伯利亚寒风快把我吹瞎了,世界变得纷纷扬扬,也朦朦胧胧。
“五块太贵啦,我只有两块。”其实兜里二百多块钱呢。
师傅犹豫了一下,说:“上来吧。”
把行李搬上三轮车,我也老实坐好,就听师傅招呼一声:“走喽——”
“不对,不对不对,”我在风雪中大喊:“师傅你停下。”
“怎么啦?”
“反啦,方向反啦。”
“没错,你们学校就在前边,我跑三轮好几年啦,小县城的路早熟得不能再熟啦。就听我的吧。”
“快停下!不停我跳啦!”
三轮车慢了下来。
我往身后一指,“学校在那边,甭想骗我。”
车夫长得像东北大汉,又高又壮,而且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看见他眼露凶光,心里顿时怕极了。我口气也软了下来:“师傅,您还没吃饭呢吧,我也没吃呢。可我是个穷学生,包里只有我娘烙的两张馅饼,我请您吃馅饼吧。”
他拒绝了,但在方向上依了我。
我有着小小的得逞,哆哆嗦嗦地吃起了馅饼,冰是冰了点,还蛮香的。对于一个特别饥饿的人来说,越饿会越冷,眼下吃点东西还是必要的。不一会儿,我又不安起来,路上的景致看着鬼鬼祟祟,这是去学校的路吗?
可这是我选的,有什么办法?我一边使劲辨别街上偶尔看清的建筑,一边往车边坐坐,一条腿耷拉到车外,准备随时逃跑。
路过一家亮着灯的商店,店名让我一时忘了险境——“高三熏肉”?哈,怎么不研究生烤猪?正想乐,忽然发现三轮车上有后视镜,天哪,我的小动作没被他瞧出来吧?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又稍微往车里边挪了挪,这样可以理解成刚才颠簸到边上来了。
三轮车重新闯入一片黑暗,左拐弯右拐弯,绕啊绕啊,越来越离谱了,车站到我们学校明明很近的,怎么感觉走了那么久呢。坏了,最近有拐卖妇女的传闻,他不会是个人贩子吧?
许是路面变滑了,车速越来越慢。我正伸着脖子,瞪着近视眼东张西望,就听他说:“快把腿收回去,太危险了。我要是坏人,早出县城了。”
看不清到了什么地方,但他的话还是有道理的,真是坏人,其实一点办法没有,我跑得过他吗?
怎么还不到?怎么还不到啊?我一边心里着急,一边赌他感动于我的馅饼,不做法律不允许的事。虽然他没吃,好歹是我一份心意。
谢天谢地,又过了许久,终于听见他说:“到了,小姑娘。”我像从噩梦中惊醒,看着校园门口那熟悉的一长排枯柳,心一下子落了地,直想哭。
下车的时候,我的腿都麻了,还是司机师傅扶我下来的。
到宿舍说起这事,柳青青惊呼:“东侠,你可是遇见好人啦。”
“全凭智慧。要不是拿馅饼客气一下,他没准真会做出什么事呢。”我人暖和过来了,嘴也见溜。
“算了吧,你个路痴!人家师傅遇见你可是倒血霉了,‘高三熏肉’在咱学校东南方向,车站在北边呀。”
“那又怎样?”
“怎样?还不明白吗?人家为了送你,明明五六里的路,却几乎绕县城一圈,远出去好几十里地。就你那两块钱,啥都不够啊。”
“那为什么还要送我?”
“还不是怕你一个女孩子,深更半夜出点什么事吗?”柳青青眼含热泪说:“想必这位师傅一定有个你这么大的女儿。”
柳青青才失去父亲,她父亲就是长年跑三轮的。一想到这儿,我紧紧地抱住了她,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你说的对,青青,我遇见好人了。一定是冥冥中有人在保佑你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