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东侠小小说《健忘》发表于《作家周刊》

文化 2024-09-04 11:07 河北

同事小美跟我诉苦，说她婆婆第一百零八次不懂事，再这样下去，她就要气疯了。我不敢深究当时自己怀了怎样的心理，只记得跟小美炫耀了一件事情，“我婆婆最近有点健忘，我在市里转了好几家药店帮她买药，还真在宝云街一家药店买到一款非常管用的治健忘的药，她现在连我十几年前对她的好都想起来了，逢人就夸我是好媳妇，尤其回老家，全村人都对我竖大拇指。”

“治健忘的药？小若姐，能不能帮我买一盒？我最近健忘得厉害，回头给你钱哈。”

“同事间嘛钱不钱的，好说好说。”我说着有点儿后悔，我和小美的交情还没到这么客气。

药是三十八一盒。我划医保卡的时候动了个小心眼，首先一盒的钱太少，不好意思要；其次医保卡上的钱只能买药，若想要现金，药店扣百分之二十。买三盒吧，买三盒就过百了，她必然还现金，而我也接的其所。

小美见我买了这些药，非常开心。我不开心。她一摸兜兜说，没带现金。没带现金，可以手机发红包呀，但我能大人大脸地告诉她吗？

我勉强笑笑说：“没事没事，不急不急。”

我天天想着小美还钱的事，就有意无意到她们科室转得勤了些，每次见了我，她都很热情，小若姐长小若姐短，就是不提还钱。

一个月过去了，她的药也吃完了，还是不还债。我一再安慰自己，她得的就是健忘的病，情有可原。就当钱丢了吧，就当献爱心了。不过暗地里嘱咐自己，以后可不能随便给别人捎东西或往外借钱了，牵肠挂肚的滋味不好受啊。

我没好意思找小美要钱，小美却好意思找我要药。她又光临我的办公室了，小眼睛眯成缝，嘴巴弯成月牙，“小若姐，你买的药太管用了，我就觉得这些日子记性好了很多，能不能再麻烦你帮妹妹买三盒？”记性好不还钱！我的潜意识告诉我，拒绝拒绝拒绝，但我的脸面逼迫着我一笑说：“行啊，没问题。”

反正是医保卡上的钱，不用亲自掏腰包，没什么好心疼的。我这样告诉自己十遍之后，好受多了。

这种好受也是相对的，比如和一个月后小美再次托我买药相比。我觉得她简直疯了，她一再跟我说她记性好得不得了，却一次想不起来还钱的事，一个字都不提。我绕了好几次，“小美，那药确实管用吗？”“小美，药还坚持吃呢吗？“小美，药快吃完了吗？”

就是最后问的这句捅了搂子，小美趁势说：“小若姐，还真快吃完了，再帮我买三盒呗。”

我真想抽自个一个大嘴巴，更想抽小美，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呢？“……好，小美。”我天生一副笑模样，要命啊。

好人做到底吧，如果这次不买，前两次投资也白瞎了。心里想着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有下次，断然拒绝，就说药店没这个药了，就说医保卡上没钱了，就说我最近不回衡水。

一个多月后，小美再没提买药的事，我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那天全体会，集中观看省里的视频会，我进会议室晚了，有些尴尬，而且前几排没有空座位，椅子上端坐着大大小小的领导，他们全拿眼睛的余光扫我，我觉得快被他们扫地出门了。这时就听小美压低声音叫我，“小若姐，小若姐。”

就算药没白买吧，关键时刻，显得还怪有人缘的，我快步跑到后边，坐在小美身边。

趁我打开笔记本的间隙，她拿起了我的手机，边滑边问，“小若姐，手机密码多少？”

我没多想，脸往屏幕那儿一凑，就开了。我的笔记还没写两行，小美把手机还给了我。忽然下意识告诉我，小美对我的手机做了什么。打开看，果然，微信上她转给我五百块钱，还替我点了接收。

我心里一热，“小美你这是干嘛？”

“哈哈姐，让你买了那么多药，这是药钱呀。”

“太多了吧？”

“多的算跑腿钱。”

“这可不行。”

“看看看看，姐，这么长时间不还你钱，就是怕你跟我撕扯，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机会，咱姐妹可不能再见外了啊，你要非分那么清的话，咱就绝交！”

忽然恨起自个的记性来，要是平日里我也健忘一些多好。

发表于《作家周刊》2019年5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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