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水日报》发表小小说《卖脆糖》

文化   2024-11-02 06:40   河北  

滏阳花  2024-10-13 09:17


脆糖,应该只是我们石海坡村独有的叫法,是玉米加工成的拐杖一样的膨化食品。


大概十岁左右,我忽然有了经济头脑,也可能只是受了小娥或脆糖的诱惑。小娥说,进一袋子脆糖50根,一根2分钱,统共1块钱。一根卖5分钱,刨去本钱,纯赚1块5。就是赚不到钱,还赚脆糖吃呢。


最后一句是我马上找娘要钱的根源。娘一听,立刻给了我一块钱,答应还本就行,哼,大概也是想白吃几根脆糖。


从我们村到阜城县城16里地。那时候虽是土路,可我们也有了二手自行车,不至于靠两条腿来回奔波。我俩在那个秋后的星期天早上,愉快地进货去了。


返回已是中午。我们各回各家吃得饱饱的,开始推着自行车到处转悠着卖脆糖。


我这脆糖还没卖,娘和妹妹已忍不住一人尝了一根。我也赶紧抽出一根吃上啦。奶黄奶黄的脆糖好闻极了,咬一口,又脆又甜,是那种一嚼一嘴香的脆,是那种一咽浑身酥的甜。


妹妹的眼睛再也离不开脆糖,主动请缨给我当跟班。我一瞪她,你会干什么?


她说,姐,我会算数。


十以内的加减法,她确实学得不错。我说,你只能算算账啊,回本前,不许再吃了。


她拼命点头,喉咙一动一动的。


我俩决定不在我们前进大队推销,也不在姥娘门上郭十大队做买卖,我们选择了贾门大队,那里熟人少,好开展业务。


小本生意得靠吆喝,我张了张嘴,张不开。我说妹妹,你小,你不用怕,吆喝吧。


吆喝什么?


你就吆喝,卖脆糖喽——2分钱一根。


不是5分钱吗?


就是给你打个样儿,看你能的!


妹妹使了使劲,脸先红了,也吆喝不出来,忍不住“噗嗤”一笑。


我也笑了,笑着笑着瞪起眼珠子,别笑啦,再笑脆糖就化了。这脆糖不能隔夜,今儿卖不完,明儿就要不得啦。


妹妹重新找感觉,小声嘀咕了句,卖脆糖喽。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


我说,你要敢大声吆喝,晚上奖励你两根脆糖。


妹妹两眼一亮,勇气大增,终于喊出了声。


我松了一口气。


老百姓日子不是太好,半小时过去了,我们还没开张。后来发现,大人想吃,看一眼解解馋就行啦,小孩子看了一眼又一眼,哭闹着要,大人只好掏腰包。于是我们专找有小孩的人家,或有小孩的地方停下吆喝。


也有的家长并不给小孩买,而是伸出巴掌打一顿那孩子的屁股,当着我们的面,像打我们的脸。


我们觉得对不起那孩子,赶紧逃走。


卖到第11根,天渐渐黑了。我心里正着急,有人来叫我们,大侠,你爸叫你们回家。


我爸在韩庄乡镇企业上临时班,整天用锤子砸铁板,造保险柜。


我说,老二,你先回去,看是什么事,我再转悠着卖会儿。


妹妹不舍得走。


走啊,答应你的两根脆糖,一根也少不了。


她这才欢喜地哼着“红太阳,照山河,照山河,小朋友,多快乐,多快乐……”蹦跳着回家了。


剩下我自己了,只能硬着头皮吆喝。还别说,这个活儿并不好干。不过夜色就像遮羞布,我的胆子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得不大起来。


在外边上班的那些爸,就是比家里这些种地的娘大方。陆续有自行车经过,我的脆糖眼看着卖出去一根又一根。


刚发现这个商机,有人来叫我,大侠,快回家吧,你爸急眼了,你妹妹跳井去了。


天哪!什么情况?我这还没回本呢。


哎呀,算啦,你先回家。


我只好马不停蹄地往家飞奔。


进了家门,发现静悄悄的。三间北房,一套小院,从来没有过的神秘。东屋里,煤油灯下,娘正缝补着什么。


老二呢?


跳井去啦。娘的口气像说妹妹串门去了。


我爸呢?


别提他。他一见老二就不问青红皂白地动了手,说一个闺女家卖脆糖,让他这社办上混事的,还有什么脸见人。老二气性大,嚷着,是恁老大进的货,我就跟着卖了卖,凭什么冤枉我打我,我不活着了。她跑出去,我们也没当回事。后来你三叔来了,说碰见二侠,问她干吗去,她一边哭着往东跑,一边说跳井去。你爸这才赶紧同你三叔一块儿找人去啦。


找到了吗?


找到不就回来了。应该没事,小孩子家,再说老二也没那胆。


嗯。她倒是会出卖个人。娘,做得什么饭呀?这时候我发现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热面条。


呀,果然是炝锅的味儿,真香呀。刚才太慌了,没闻出来。


老大,你快吃一碗吧,你爸说,回来打折你一条腿。


我一听,赶紧跑去外屋盛了一大碗,“呼噜呼噜”吃起来。不一会儿,见了碗底。望着锅里好吃的热面条,想着家里这些烦心事,忍不住自言自语,想再吃一碗,谁知道他们够吃吧?


说着,又盛一大碗。终于饱了。光剩下忐忑了。


大门一响,我赶紧钻进西屋,心里怕极了。


是爸爸他们回来了。娘迎出去说,回来了?说着掀锅盛饭,像迎接一伙走亲的。


半天没听到有人提我。


屋里很黑,渐渐地,我困了。


第二天,等到爸爸去上班,我才假装从梦中醒来。


这件事慢慢地就算过去了。


某天放学回家,还没进屋,就听到娘添油加醋地白话这事。


你们说俺这个大侠,是不是挺逗,没心没肺的,二侠跳井的事她不管,我都说给她了,她爸要打折她一条腿,这个傻精吃,还能吃下去两大碗面条子,你们不知道当时那情况,她在外屋嘟囔,我在里屋寻思着那个乐得慌……


隔着门帘,是一阵难听的爆笑声。


人一定少不了。我感觉特别难堪。


这时,忽听树大娘说,她爸打老二,你这当娘的没拦着?


哎哟,我哪敢,就他那脾气。娘有点下不来台。


你老大进脆糖,是不是你支持的?


是倒是,可……


你为什么不跟你当家的说清?


哎哟,我哪敢,还不冲我闹死?


这事,我听着从头到尾都是你这当娘的不是。她爸脾气臭,念老理儿,你得替孩子说公道话呀,怎么还动不动笑话孩子呢?孩子想法挣钱贴补家用,哪儿错了?我看咱大侠是个好孩子。


我的泪一下子过了河。


河,就是人中那个地方,是我们石海坡村独有的说法。


作者:魏东侠  编辑:李耀荣

花儿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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