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宝观察手记︱动物园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百科   2024-05-22 12:08   北京  


一个好的动物园,不是猎奇娱乐场所,

它应该是一个大自然的缩影、写照。


——沈志军,红山森林动物园园长


5月13日,“阜阳野生动物园20只东北虎非正常死亡”的新闻冲上了热搜,引发人神共愤。这间没有人工繁殖许可资质的民营动物园,三年来一直在非法展示展演和人工繁殖东北虎。被拘禁在此的动物没有任何福利可言,每天生不如死地受折磨。


光明网新闻报道截图

每次发生动物园残害动物的事件,都显示出台更严格的动物园管理法规和更完善的动物福利的必要性和迫切性。


几年前,野宝曾亲眼目睹一些动物园虐待动物。因此,作为一名野生动物保护工作者,我对去动物园持相当谨慎的态度,更不会看任何动物表演。


但前不久,野宝去了一趟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之所以去红山动物园,一方面是因为对那里的动物友好理念和完善的动物福利早有耳闻,另一方面是想近距离观察他们如何不仅做科普教育,更真正参与自然与生物多样性保护。



 把生物多样性摆在你眼前 


在红山动物园,游客很少看到一个个物种被单独展出,看到的更多是围绕动物建起的一片生态系统(森林、湖泊、湿地、农田等),各样的生命在此和谐共处。比如,红山动物园有一个展区叫高黎贡,就是围绕生活在中国西南高黎贡山区的小熊猫和它的邻居们模仿而成的森林生态系统。


摄影:徐钰涵 ©WildAid


南京地处平原,当然无法100%还原高黎贡山区的气候和植被,但动物园工作人员巧妙地利用红山原有的天然溪流、本土植被和高低错落的地形,并增加峡谷、林下灌木丛、岩石、草甸等地貌,尽可能地为动物们构建贴近它们自然栖息地的生境。


他们在细节上也下足了功夫:通过定期补种构树、大叶女贞、棕榈、桑葚、朴树等20多种可采食植物,工作人员不仅为动物们提供了天然的庇护所和食物来源,还为它们打造了一个宛如原生栖息地的生活空间。


于是,没去过高黎贡的我,在这片区域里看到小熊猫在枝头觅食、白眉长臂猿在树梢悠荡、绿孔雀在山坡开屏,小麂在林间跳跃,收获了置身原始森林的体验。


经常为食物“大打出手”的小熊猫家族

摄影:徐钰涵 ©WildAid


白眉长臂猿。黑色是雄性,白色是雌性

©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


小麂。偶尔会被顽皮的长臂猿“偷袭”

©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


高黎贡展区的山间溪流和小微湿地里,同样孕育着丰富的生物多样性:水藻间群游的马口鱼、光唇鱼、荷花下休息的河虾、螃蟹和龟鳖,目不转睛盯着水面的鸬鹚、安闲自在梳理羽毛的夜鹭……这些开放的水源也吸引了鹊鸲、山雀、乌鸫等本地鸟儿前来饮水、洗澡,它们带来自然中的草种,加速了湿地植物的自然演替;而蛙类、蛇类的入驻则进一步增加湿地生态链的完整性。


在此,无须将生物多样性的抽象定义写在宣传板上供游客学习。眼前的这片小小的“原始森林”,已经让“大自然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得到了完美地诠释。而我,也会自然而然地思考,作为生态系统的一环的人类,应该如何做,才能不破坏这份完美。



保护我们身边的生物多样性


红山动物园里有一地方叫做“本土物种保育区”。它所肩负的重要职责之一是向本地公众介绍他们的身边生活着什么动物,有怎样的习性,从而激发人们更深一层思考:城市里的人们该如何与动物相处?本土区的设计师说:“这里叫‘本土物种保育区’而不是‘本土动物展示区’,因为参与物种保护是动物园应该做的事,我们要努力让那些因被打扰而离开的动物回来。”


本土区的“社区新闻” ©WildAid


有趣的是,这里吸引我的是两个“看不见”的物种:蚯蚓和刺猬

 

蚯蚓和刺猬,是即使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也很熟悉的野生动物。但可能很少有人会想到它们与我们是如何产生互动的。


本土区里一个上下坡道的连接处,有厚厚的落叶覆盖在水泥路面上,每每游客从此经过,都会惊叹脚下的松软感。其实,这些落叶是特意被铺在这里的,为的是给蚯蚓搭建一条生态廊道生态廊道,是把因为人类活动而被割裂开的野生物种栖息地重新连接起来的通道,它能够帮助一块栖息地上的物种扩散到其它区域。)


蚯蚓生态廊道
©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


这条蚯蚓生态廊道,一头连接着本土区里一块未被开发过的自然土地,另一头连接着经过改造的生态农田。 


本土区的设计初衷是展示江苏和长江下游地区的生态系统,农田自然必不可少。但是当工作人员在此尝试将一堆建筑渣土改造成一块生态农田时,遇到了一个问题:板结和贫瘠的渣土无法给农作物提供足够的养分。所以他们必须先养好这片土壤,让它“活”起来。


于是他们想到把居住在坡道对面自然土地中的蚯蚓引过来。


要如何让蚯蚓安全地通过硬质的水泥路面?他们使用的方法出奇的简单:把动物园里的落叶枯枝打碎,厚厚地铺在路上。


蚯蚓廊道手绘设计图

绘者:陈月龙 来源:《本土区长出一条蚯蚓廊道》


不可思议地,就在看不见的黑暗中,蚯蚓们源源不断地借助这条“叶下通道”迁往了新家。


如今,本土区生态农田生机勃勃,不仅栽种的瓜果蔬菜长势喜人,这里更成为了非常重要的野生动物栖息地,各种虫子、青蛙和野鸟居住在其中。


生态农田里的丝瓜正在爬藤。结出的丝瓜游客可自取。

©WildAid


本土区里还有一个常常“看不见”动物的地方——刺猬花园。说“看不见”,是因为这里没有常住的刺猬,只有当被救助的刺猬准备放归野外时,它们才会在此“小住”。


©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


刺猬是一种生活在人类周围的野生动物,它们的家其实就是我们的小区、花园或公园。有时候,夏天被人捡到送到红山动物园救护中心的刺猬幼崽,在秋天时没有长大到让工作人员有把握地判断它们有能力安全度过生命中的第一个寒冬。遇到这样的情况,工作人员往往会把这批小刺猬养到次年的春天再放归。因此,有一个能帮助刺猬进行野化训练的花园就十分必要了。


刺猬花园可以提供跟自然的冬天一样严酷的气候环境,因为它是一个室外空间,但不同于野外的是,工作人员在刺猬花园中制造了多种多样的小环境,比如土地,落叶、枯草、躲藏的大树桩,密集的灌木树枝,这些小环境都是刺猬栖息和冬眠的重要道具,可以为它们提供遮风挡雨的隐蔽之所,保暖的垫窝材料,甚至更温暖的“地下室”。


刺猬视角下的刺猬花园 ©WildAid

 

刺猬花园打造了一片属于刺猬的“伊甸园”。但残酷的是,如今城市中的花园和小区被越来越精细地打理,以至于刺猬越来越难找到适合生存的地方。比如,随着植物种类在人类居住环境变化的浪潮中越来越单一,昆虫的种类也随之明显下降,加上大量使用的杀虫剂和化学药剂,刺猬常常无法摄入足够的食物进行冬眠。


因此,在野化训练之外,刺猬花园的设立还有一个重要的意义:为小区、街道、绿地的绿化提供一个对野生动物更加友好的参考样本。本土区的工作人员希望,未来的城市,既是我们的花园,也是刺猬的花园。


有人问,人和野生动物保持多远的距离最合适?其实,不在于物理距离有多远,如果没有对野生动物的友好的态度,物理距离再远,也会伤害;但如果我们懂得和愿意与野生动物分享地球资源,人和野生动物之间距离其实可以很近。



动物救助也是调查生物多样性的方式


红山动物园救护中心的工作人员和志愿者很了不起,他们负责救助、治疗和收容南京市和江苏省的受伤或从非法贸易中查获的野生动物。


隔着救护中心的铁门往内观看,这样的笼舍有好几排
©WildAid


每年,大约有1000只动物被送到这里(最多的一年有2000多只),而全职工作人员只有个位数,外加人数不固定的志愿者。


春末夏初是救护中心一年当中最忙的时候。随着许多鸟类进入繁殖期,因掉出巢穴而被送来的雏鸟陆续增多,尤其是一种还没拳头大的猫头鹰——斑头鸺鹠(xiū liú)。救护中心的工作人员轮流喂这些嗷嗷待哺的小鸟,喂完一圈,第一只又饿了,然后再来一轮,如此往复,一喂就是一夜。为了最大程度减少它们对人类的依赖,雏鸟一旦长全尾羽,体重稳定达标,能正常进食、飞上树,工作人员就把它们集中到一间专门为野化训练而打造的笼舍内生活。在这间“猫头鹰学校”里,它们学习如何捕猎以及与同类相处。经过评估具备了野外生存能力的“学员”,就会在合适的时机被放归。


猫头鹰学校的学员们
©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


不过,并非所有的动物都能回到野外。


曾经有一只大麻鳽(jiān),在救护中心接受了一年多的康复和调整,虽然身体和精神状况良好,但翅膀上的一处陈旧性骨折无法恢复,不能飞行,最后它被送到了“本土物种保育区”的獐子湿地过着类似野外的生活,可谓不幸中的万幸。


还有一些非本土动物,以两栖和爬行类居多,是遭弃养或执法部门从非法贸易中罚没而送到救护中心的。它们的命运则是永远回不去自己本来的栖息地。


救护工作对于每一个被救助的动物个体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因为这决定了它将如何度过余生。除此之外,救护工作也是一项野生动物调查方式,在整体的物种保护方面同样具有很高的价值。


2022年初,红山动物园救护中心开始基于救助放归的黑鸢开展GPS跟踪研究。他们陆续在5只放归的黑鸢身上安放了GPS小书包,实时记录和回传它们回到野外后的活动轨迹和行动数据。


背着GPS小书包的黑鸢
©凤子 来源:《这只黑鸢也太好哭了吧!》


黑鸢就是人们俗称的老鹰。伴随着人类活动和经济的高速发展,近几十年它们已经从中国的很多城市上空消失,成为只在迁徙季节匆匆而过的客旅。难得的是,南京仍有一个相对稳定的黑鸢种群,让本地人享受到了宝贵的“观鹰自由”。虽然黑鸢十分常见,但它们在南京是怎么生活的,在哪睡觉,在哪繁殖,它们为什么选择定居南京,却没有人能准确地回答。而这些问题的答案,对如何更好的保护黑鸢、它们的生境乃至整个南京的生物多样性其实非常重要。


通过两年多持续监测,救护中心的工作人员从这5只背着“小书包”的黑鸢身上,发现了许多惊人的秘密。


他们发现,老山是这5只黑鸢最常睡觉的地方,虽然它们各自偶尔也会选择其地方,比如夹江湿地、幕府山、潜州和牛首山,但老山却是它们都选择且更常睡觉的地方。如果一个地方每晚会有许多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来此夜栖,尤其是当城市种可供它们夜栖的选择并不多时,那么这个地方显然是需要被保护起来的。


他们还难过地发现,背着3号小书包的黑鸢在放归了46天后,再也收不到来自它的信号。他们最后“看见”它的地方,是安徽省滁州市的一片鱼塘。与其它4只黑鸢不同,3号选择了老山西边的广阔平原为自己的栖息地,那里有河道水网郊野水田,看起来同样适宜生存,但它恐怕不会预料到,人口稠密的乡镇里有多少潜在的威胁。


最令救护中心工作人员振奋的发现,来自黑鸢5号。这只跌落长江被水警救起、身体瘦弱的黑鸢,在2023年3月被放归,不久后它一路向北,历时56天,飞行5521公里,抵达了俄罗斯;在那里度过了短暂的夏秋,它又惊人地以4小时成功跨越渤海,仅用13天时间返回南京越冬。10月18日,黑鸢5号到达南京时,救护中心的工作人员在长江边看到了它。(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追陈老师的更新:这只黑鸢也太好哭了吧!


GPS记录到的黑鸢5号的跨海轨迹

©陈月龙 来源:《黑鸢5号又启程了》


从红山动物园回来没多久,我看见救护中心的技术主管陈月龙更新了黑鸢5号的动态,它比去年提前了一个月动身飞往了北方。上周,我问陈老师它到哪了。得到的回答是:已经到俄罗斯了。毫无疑问,在越冬的170天时间里,南京给它提供了优越的生存条件,使它能有充足的体能面对这段充满艰难的旅程。用陈老师的话说:“我想知道我们到底做对了什么才能和它们相遇,不是为了奖励我们做对了什么,而是为了提醒我们如何才能不丢失这稍纵即逝的幸运。”这个问题的答案,想必也是所有从事保护的人想得到的。


没有任何物种是孤立存在的。同样,任何单一的保护工作都是不够的。今天是5.22国际生物多样性日,正如今年的主题“你我共参与”(Be part of the plan)所呼吁的,保护生物多样性,不仅是科学家的责任、高校或者保护机构的工作,它同样是动物园,以及所有人要做的事情。


P.S. 其实,野宝去红山动物园还有第三个原因。红山动物园野生动物收容救护中心的技术主管陈月龙,是全国救助过中华穿山甲并成功使其在人工环境下存活半年以上的极少数人之一。作为我们的穿山甲纪录片里的一位重要人物,他与穿山甲的故事,未来的野宝日记里给大家细细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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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生救援(WildAid)是非营利国际环境保护机构,通过“借传播来保护”模式,在世界范围内减少濒危野生动物及其制品非法贸易,加强海洋保护区执法和能力建设,减少海洋塑料污染,以及通过激励气候行动、促进消费端减排来应对气候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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