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保护穿山甲不只是因为它稀少、濒危,它的生态作用也是显著、不可替代的。 ——“寻护者”孙松
2022年,广东河源的一场山火之后,国家林草局穿山甲保护研究中心外业小队前往现场调查采样。
通常情况下,被火烧过的地方会是一片死寂。因为没有了植物的遮蔽,短时间内很少有动物出没,最多只有鸟从上空经过。
当队员们手脚并用地爬上烧焦的山坡,眼前的景象却出乎他们的意料:大片覆盖着草木灰的黑色土地上,出现了许多刚刚被翻动过的黄色土堆,十分显眼。
这些是穿山甲挖的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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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烧迹地上的穿山甲洞穴
*火烧迹地:森林中经火灾烧毁后尚未长起新林的土地
图源:国家林草局穿山甲保护研究中心
穿山甲为什么会有如此“反常”的行为?
外业小队的成员孙松对此进行了深入研究。他是国家林草局穿山甲保护研究中心和中国科学院大学联合培养的博士生,主攻穿山甲生态学。
孙松发现,比起其它高度依赖地表资源生存的动物,穿山甲有着更强的抗干扰能力。它们觅食和居住都在地下洞穴里,因此即使地表情况恶劣,它们受到的影响也相对较小。
更重要的原因是,山火之后,树木在地面上的部分被烧光,树根随之腐烂,吸引了大量以朽木为食的白蚁。穿山甲作为一种吃白蚁和蚂蚁的狭食性动物,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多美味。
于是,它们担任了火烧迹地的开路先锋。
孙松(右一)和外业小队在火烧迹地调查采样
图源:国家林草局穿山甲保护研究中心
在对火烧迹地进行生境调查后,孙松收获了更多令他意想不到的发现:
有穿山甲洞的地方,植物数量和种类都比没有洞的地方多,那里的植物长得也更好,更快。
“一般来说,火烧迹地的植被至少十年才能自然恢复。但穿山甲的存在加速了这个过程,因为洞穴周围新鲜松软的土壤给种子萌发提供了更适宜的条件。比如一些受不了高温的蕨类、苔藓,它们只能在洞口附近生长。如果没有洞,这些植物在前期就长不出来。”孙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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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山甲洞口附近的植物
图源:国家林草局穿山甲保护研究中心
他还发现穿山甲洞穴内的湿度和温度很稳定,堪比冬暖夏凉的“空调房”,为其它想要在火烧迹地活动的动物提供了避暑和栖身之所。
“这就好像我们人类去探索一个很大的沙漠或戈壁。有人在沙漠中开了旅馆,供旅行者补给、休息。如果没有这些旅馆,很多人就无法坚持下去通过这片沙漠。穿山甲挖的洞,就起到这个作用。” 孙松说:“我们做了对比,结果很明显,有洞的地方,动物数量是没有洞的地方的好几倍。”
出现在穿山甲洞穴附近的动物
图源:国家林草局穿山甲保护研究中心
于是,孙松将他和团队的发现与研究写成了论文发表在学术期刊上,揭示出穿山甲在森林生态系统中所发挥的无可替代的生态功能。
从此,穿山甲多了一个称呼:生态系统工程师。
“以前没有人把这这个称呼和穿山甲联系起来。是我的文章第一次从这个角度阐释它在生态系统中的作用。我的观点是:保护穿山甲不只是因为它稀少、濒危。穿山甲的生态作用也是显著、不可替代的。”孙松说。“尤其随着全球气候变化加剧、森林火灾越来越多,中国南方又是山火频发的区域,有足够数量的穿山甲就显得尤为重要。”
挖呀挖呀挖
图源:西子江生态保育中心
如果时光回到五年前,孙松可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名穿山甲“寻护者”。那时的他在东北林业大学读研一,做东北虎的野外调查。
与东北虎相比,穿山甲的研究和保护都处于刚起步的阶段,真正了解穿山甲的人屈指可数。
2020年,穿山甲升级为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面对加强穿山甲野外种群和栖息地调查监测、人工救助和野化放归研究的迫切需要,国家林草局在广东成立了穿山甲保护研究中心。
于是,孙松在自己的导师华彦教授的带领下从哈尔滨搬到3000公里外的广州,一切从零开始做起了穿山甲科研。
华彦教授向野生救援公益大使王一博
介绍穿山甲保护研究中心 ©WildAid
华彦教授是国家林草局穿山甲保护研究中心的首席科学家、IUCN物种委员会穿山甲委员会成员,但他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却是:“我们对穿山甲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确实,穿山甲身上有太多未解之谜。
比如,穿山甲在野外的寿命有多长?如何判断它们的年龄?它们怎样求偶?采用哪种发情方式?它们怎么育幼?孩子是如何和父母共享栖息地的?
不仅这些关于野外生存状态的问题没有答案,就连穿山甲个体本身,也有不少令华彦感到棘手的问题。
例如,当一只受伤或在非法贸易中被查获的受伤穿山甲被送到中心来,首先怎么办?是尽快给它补液还是采血?当它稍微恢复后,如何让它进食?从哪获得那么多白蚁和蚂蚁?面对生病的穿山甲,该如何解读它的生理生化指标?指标上升或下降意味着什么?
“因为没有现成的穿山甲生理生化指标体系,在救护工作中,我们只能参考猫犬的指标进行评估。但这可能导致误诊,因为它们是不同的物种。以前穿山甲的救护成活率很低,最大的原因还是我们对它认识不够。所以我们必须更努力的学习和研究。” 华彦说。
穿山甲保护研究中心手术室
一只受伤的中华穿山甲准备接受治疗 ©WildAid
虽然没有经验可循,一切都要自己摸索,但华彦对解开穿山甲之谜充满信心,因为和他并肩作战的是一群像孙松一样富有探索精神的年轻科研工作者。
这群爱思考的年轻人给穿山甲保护工作的难题,带来了不小的突破。
穿山甲胆小,一旦被抓捕或周转于非法贸易中,就会长时间处于高应激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即使获救送到救护中心,它们的身体状况也会变得很差,有的甚至会死亡。
于是救护和繁育团队想办法降低穿山甲应激反应。考虑到穿山甲是夜行动物,他们决定不立即对被救助的穿山甲采取干预行为,而是将它放在一个光线比较暗的安静环境中,放好水和食物,让它得到充分的休息和放松。
穿山甲保护研究中心住院部
一只穿山甲被工作人员放在暗箱中休息 ©WildAid
经过一到两天的等待和观察,确认穿山甲的应激水平已经下降,能够配合兽医学检查和辅助治疗时,他们再根据每只穿山甲的具体情况进行下一步的救治。
当这样做之后,穿山甲的救护存活率从不到10%提升到了70%以上。
而且,他们还发现,放松下来的穿山甲并不像人们常以为的那般紧张木讷,它们其实很聪明,好奇心强,喜欢四处张望,闻来闻去,甚至能分辨熟悉的工作人员的声音和气味。
“每个个体求生的本能都是无限的。我们要做的就是给它提供求生的条件。” 华彦教授说。
野生救援公益大使王一博
协助兽医给受伤的穿山甲进行清创手术 ©WildAid
另一个被这群年轻人解决的难题是穿山甲的野外监测。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大量布设在南方森林里的红外相机拍摄到了野猪、赤麂、豹猫等野生动物的影像,但唯独没有任何穿山甲的影像。
到底是穿山甲从野外消失了?还是监测方法有问题?
野外监测团队经过查阅资料和反复比对,发现绝大多数的红外相机被布设在了兽道上,也就是森林里野生动物经常通过的路线上,但穿山甲与其它动物不同,它们奔跑能力差,但攀爬能力强,所以几乎不使用兽道。
一言不合就爬山
图源:西子江生态保育中心
这意味着,针对穿山甲的野外监测,必须另辟蹊径。于是,外业小队尽可能地在栖息地里寻找穿山甲的活动痕迹,比如洞穴,然后在洞穴附近架设红外相机。
这个小小的技术上的调整和改进,带来了出奇的效果。迄今为止,广东21个地市中至少有15个地市的红外相机拍摄到了穿山甲的影像。
这有力地说明,穿山甲并没有消失,它们今天依然活跃在中华大地上。
野生救援公益大使王一博和孙松一起安装红外相机 ©WildAid
伴随着穿山甲升级为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穿山甲保护研究中心在政策、资金和科研条件方面都得到了更大的支持。团队从最开始的只有华彦教授一个人,增加到如今的四十多人;中心的占地面积也将从现在的86亩,扩大到未来的1200亩。孙松告诉我,新中心建成后,将会有一片更大、更贴合原生栖息地的环境来进行穿山甲野化放归训练。
中心的科研楼门口,我发现了这样一幅对联:
鲮鲤,是中国古人对穿山甲的称呼。©WildAid
看得出来,这群年轻人在日复一日枯燥的数据、辛苦的外业和巨大的科研压力面前,仍怀揣着热情、爱心和雄心壮志,竭力奔赴他们最终的目标——让穿山甲回归自然。
“看到他们,我就看到这个物种有未来,有希望。”华彦说。
火烧迹地考察归来,外业小队成员们的收获之一
图源:国家林草局穿山甲保护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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