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秋生院长的获奖文章来了,敬请欣赏。

文摘   文化   2024-08-11 18:17   河北  

 本文获第四届吴伯箫散文奖


那时的秋天
安秋生

我写的,是半个世纪前的秋天,上世纪六十年代、七十年代,农村在人民公社体制下。

“立了秋,把扇丢。”天道循环真是神奇,老话立马应验。立秋当天,气温便有了异样:中午照样热,早晚就凉下来;即便在中午,站在太阳地儿火辣辣,走进背阴处就凉爽。与前期无休止的暴热相比,可以明显感觉到,肆虐的暑气在退去,久别的舒适在回归。

秋风渐凉。收敛了一夏的狂躁暴烈,天地间的一切变得沉静平和,风和雨也呈现出缠绵与柔情,秋天释放出这个季节独有的善意。庄稼放慢了成长,集中心思孕育自己的果实。杂草也萎了,蔫头耷脑意绪阑珊,不再着意扩张领地。“立了秋,挂锄钩。”与杂草的战争告一段落,农民得以短暂喘息,进入一段相对悠闲的时光,静待收获季节的款款到来。

秋天美丽而丰饶。观光者习惯于描摹秋天多彩的景色,棉花雪白,玉米金黄,高粱火红。但在那个年代,农民关注的季节之美,主要不在视觉上的愉悦,而是庄稼草木结满了能吃的果实。一年到头多数日子里,大人孩子们半饥不饱。到秋天,填饱肚子的几率多起来。挖一块红薯,倾半把芝麻,摘几根豆角,或者捡几粒半青半红的酸枣,都可以满足当下的口腹之欲。正如古人造字“羊大为美”的取向一样,时时面临饥馑的威胁,肚子问题高于一切,所有食物都是最具审美价值、最有诱惑力的。

瓜果飘香,天道酬勤,秋天是兑现的季节。但对农民来说,收获和付出,未必完全对等。即使立了秋,丰收在望,也不等于丰收在握,一场不合时宜的风,几天滥情的雨,以及其他种种意外,都可能使之功亏一篑,即将到嘴的粮食化为乌有。在老天爷面前毫无办法,只能提心吊胆着望天祈祷。随着秋天的步步深入,仿佛一切努力都有了结果,人们悬着的心得以落地,紧蹙的眉头得以舒展。

手握镰刀走近成熟了的庄稼地,农民是真正的王者。一年的汗水凸现出价值,大地以温良诠释天道。他们挥动手臂,一把把收割属于自己的惬意,把又一个沉甸甸的秋天握进手心,扛上肩头,收进粮仓。

秋天张扬土地的母性情怀,人与土地的紧张关系得以舒缓,变得空前亲密。“到地里去”这句话,在这个季节里变得轻松、愉快,那样地具满亲和力和召唤力。

家乡的丘陵坡地虽然并不肥沃,但一代代积累传承的耕作经验,使得人尽其能地尽其力,秋作成为一年主要的粮食来源。大大小小的地块,依据不同土质和地力,轮番生长着谷子、棒子(玉米)、黍子、高粱、茭草,长着黄豆、绿豆、黑豆、豇豆、菜豆,长着芝麻、苎麻,长着棉花,长着红薯、南瓜、豆角、白菜、萝卜、蔓菁,就连地角堰峁路边,也点种了一行行挡风的蓖麻,可谓应有尽有。许多地块兼作套种几种作物,例如棉花地里点种芝麻、绿豆,谷子地兼种菜豆,地边围一圈高粱,宛如站岗的哨兵。庄稼们顺时而生,迎风而长,各取所需,和谐共存,犹如其乐融融的大家庭。

秋天凝聚人心的口号是“颗粒归仓”,不负大自然的馈赠。除了行动不便的老人,和不会走路的幼儿,不分男女老幼,全部按照秋收的节奏动员起来,组织起来,忙碌起来。秋收大军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男人有男人的重点,女人有女人的活计,小孩也有小孩的任务,“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密切配合,心无旁骛。每一晌出工,都有实实在在的获得;每一趟往返,都带着心满意足的快慰。除了大张旗鼓运往生产队的打谷场,社员们粗布衣裤的口袋一般也很大,从地里回家,表面上看两手空空,进门总会从口袋里倒出些东西,芝麻粒、蓖麻籽、绿豆、黄豆等等。这未必算是偷窃。比如绿豆炸裂在地,任其腐烂化为泥土就是暴殄天物,一粒一粒捏起来收进衣袋,珍惜粮食,理所当然。

每个生产队都有打谷场,每个打谷场都是社员们的胜地,人欢马叫,喜气盈盈。割倒的庄稼,大车小辆、驴驮肩扛运到打谷场上,脱粒,分拣,晾晒,一道道工序有条不紊,使之变成洁净干燥的粮食,首先向国家交售公粮,名之曰“爱国粮”,剩余的分给社员,唤作“口粮”。“分粮啦!”各家代表腋窝夹着布袋,闻声到场,顺序排队,金灿灿的谷子一桶桶过秤,“唰”地倒入张着大嘴的空布袋,布袋的肚子瞬间鼓得滚圆,扛回自家倒进仓囤,就可以供给孩子大人食用养命了。

比较费事的是红薯。红薯产量很高,五斤顶一斤口粮。有几年在上级指令下,发疯似的大面积栽种。霜降过后是深秋,红薯们从土里刨出来,曝身在秋阳之下,一片紫艳,极是娇美。攒成大堆,就地分给各户,一户一次要分几百斤,而且都是在傍晚。少年的我在暮色中往返担运,一趟就是好几里路,肩膀肿痛,胸憋难受,气喘咻咻,大把大把抹汗水。肩上本已不堪重负,途中偶见遗落的红薯,还会毫不犹豫捡到筐里,这种“舍命不舍财”的细节,貌似不可思议,实属农家本性。分回的红薯挑选一部分完好无伤的,卸入薯窖贮存,更多的要“碰”成薯片晒干。碰红薯是个技术活儿,稍不留意就会擦伤手,鲜血淋漓。一时间薯片太多,房顶当晒场不够用,大家就把薯片撒到河滩、路边,或者洁净的麦地,干透后一片一片捡回家。那时刻放眼村庄四周,随处可见白花花的薯片,恍若稀稀落落下过一场雪,构成一幅特殊的乡村风情画。

除了果实,秸秆也要收集,分门别类,各归其位,有的充做牲口饲草,有的备做过冬燃料,最没用的扔进路沟,经过人畜践踏沤成肥料,来年春天重归大田。棉花柴钳下来背回家,剥掉“花柴皮”卖给供销社,柴枝卖给屠宰户煮肉。土地贡献的一切,悉数派上用场,完成了一次生命轮回。

除了农作物,还有野地的馈赠,坡上的酸枣摘回来,能做酸酸甜甜的酸枣面,地堰峁上不同类别的野草,刨下来会是药材。经过一次次的搜扫,大地变得空旷,天空显出高远,像一首磅礴悠长的乐曲演奏终了,划上完美的句号。

秋日的光阴在辛苦而又甜蜜的忙碌中飞逝而过。农家男女按照自己的节奏,把季节中的每一天当作修行,把尘埃里的日子过成花朵……               

2023年7月7日


作者简介

安秋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神钲书院院长,七步沟景区文化顾问。著有诗集《心如四季》、散文集《永远的虹》《把手给我》《角色》《乡间鼓手》、纪实文学《药鬼子纪事》、报告文学《大道之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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