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文学|司 霖:何人不起故园情

文摘   2024-09-08 00:00   上海  

2024年第1328期(总第4630

 微刊 故乡文学
主 编:陆相华  投稿:13816643239@163.com

何人不起故园情

文 / 司

近日重读鲁迅先生小说《故乡》,忽又生出更深的感悟。其笔调深沉老辣,刻画细腻,具有一种强烈的穿越时空的画面感。信知大师的作品随着人生阅历的增加,会有新的更深的理解感受。作品展示了100多年前江南农村荒凉破败、民生凋敝的景象,残酷现实下的人物悲剧命运和生活真相。其回故乡、在故乡、离故乡的描写叙事,也引发了我对“故乡”的一些思考。

故乡是人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唐诗云“何人不起故园情”,即是说人都有故乡情结,这是人类的共情,根于人的内心而连结于家乡的具体环境事物,是主观与客观、物质与精神统一作用的情感表现。古今中外无数描写抒发乡土情怀的诗文作品,都从特定的时空或某一物象角度,创作出动人心弦催人泪下的乡愁乡思乡恋的诗篇。

故乡情结是复杂的多元交织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成长环境、鲜明的记忆与生动的故事。家乡的山川草木、风土人情、亲友邻里、人事场景等等都构成了故乡的感情元素,平时藏在内心深处,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不会淡化消失,反而会历久弥新,某种机缘触发下,感受会愈发强烈。

永恒的故乡,也是不变的地理空间的概念,人生开始的源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一出生便打上了家乡的烙印,如观念形态、语言风俗、生活习惯等等。人与环境相互依存,怀念故乡首先就是怀念家乡的那片热土,且终其一生不会忘记。鲁迅《故乡》开篇就写到“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浓烈的乡情跃然纸上。中国人无论家乡何处,东北松花江上,山西洪洞大槐树下,农庄草原,海岛渔村,边寨吊脚楼,都是人生眷恋的故土,不论走到哪里,闯关东,走西口,下南洋,都不会改变。“他乡纵有当头月,不及故乡一盏灯”。荣耀发达了要荣归故里,失意落魄了要“守拙归园田”,作官致仕要乞骸骨告老还乡。西楚霸王项羽攻占咸阳,人劝其定都,他思考后宣布“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谁知之者?”失败了则愧对家乡而“无颜见江东父老”。刘邦得了天下,则“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客死他乡一般也要魂归故里,台湾“两蒋”死去多年,不是还等待着归乡入土吗?

古人表达思乡、乡愁的诗句俯拾皆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休对故人思故国”等等不胜枚举。近现代印象深刻的有民主革命先驱,国民党元老于右任晚年的《望故乡》近乎悲鸣:“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直击炎黄子孙去国怀乡之隐痛。现代诗人余光中《乡愁》借邮票、船票、坟墓、海峡这些具象事物,表达了对故乡深沉的怀念。

故乡情结放大了就是家国情怀。出了村,村就是故乡;出了国,国就是故乡。离开久了,几代人过去,故乡就成了祖籍。入了外国籍,后代就成了华裔。异族杂交后就只能讲血统了。漂泊在异国他乡,就只好“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了。由爱家乡而生爱国情怀再自然不过,人们爱家也爱国,家与国休戚与共不可分割。自古以来,仁人志士所追求的不过是民富国强,民族尊严而已。人终其一生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活在家乡的观念里,不管身处何方,都自然而然的心系桑梓,情怀故土。

失落的故乡,亦即回不去的故乡。人对故乡的记忆是深刻的。天涯游子,他乡异客,每个人都铭记着故乡的模样。但故乡是变化的,沧海桑田,山川并不依旧,人事变迁无常。当年的祖屋,村头那口老井,远去的亲人,苍桑的面孔,故乡还是那个故乡,但早已不是心中的那个故乡。人说回不去的从前,就包括回不去从前的那个故乡。鲁迅先生《故乡》开篇就描写出“映入眼帘的是,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丝活气。”“阿!这不是我二十年来时时记得的故乡?”揭示了农村的衰败、经济破产与民生凋敝,已不是二十多年前的景象,给人无限的压抑悲凉之感。其后刻画了人物的变化。少年闰土是活泼机智勇敢的少年,而今老年的闰土“多子、饥荒、苛税、兵、匪、官、绅,都苦得他象个木头人了”。两小无猜的发小玩伴,现在拘谨地叫着“老爷”。“豆腐西施”杨二嫂从外貌到人变得刻薄、抠门、气急败坏。物换星移,儿时那美妙的故乡早已失落在岁月的烟尘中。

唐代贺知章经典的七绝《回乡偶书》二首,道出了诗人年过八旬衣锦还乡居住的失落感受。其一“少小离家老大回”人们耳熟能详。其二则透露出那种无奈与失落:“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销磨。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可知世事变迁,物是人非,原来的一切都变了,只有门前的镜湖水和从前一样。

现代社会,城乡建设日新月异,农村面貌沧桑巨变品质提升,生活越来越时尚走向现代化。人的思想观念、生活方式及行为习惯深刻变革今非昔比。故乡当年的模样变了,但人们心中永远印记着那个时代特有的色彩与淳朴风貌,那山那水那人那故事就像珍藏的宝物一样,常常会从内心深处检索出来回味一番,老乡、同学、亲友见面总是重拾旧日时光,重温乡情往事。即使定居第二故乡,有机会也是寻寻觅觅,回乡探访缅怀昔日的足迹,月下徘徊,思亲怀友,茶酒小聚,感慨当年。近年来网络上常有游子双亲已去,回乡叩别荒废祖屋的视频,让人不胜唏嘘泪目,心有戚戚焉。

此心安处是故乡,即随缘的故乡。古云穷家难舍,故土难离。但人总是要流动迁徙的,仕宦迁谪,商旅经营,游子漂泊,战乱流离,抑或天灾人祸而他乡羁縻,离别日久有家难回的乡愁,加之山川阻隔音讯不通更是痛苦不堪。尤其是那些仕途受挫贬谪流放的“迁客骚人”,去国怀乡艰难困苦之余,多诉诸毫端笔墨,或寄情清风明月诗酒歌板。宋代苏轼被贬岭南的一首词写到“此心安处是吾乡”,引起无数人的共鸣,成为安慰乡愁的名句。其实唐代白居易早有“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身心安处为吾土,岂限长安与洛阳”,“无论海角与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这些诗句意为只要内心安宁,无论什么地方都如同在家一样。表达了文人士大夫在迁谪旅居漂泊困苦之际思乡不得的一种释怀。心安的背后恰恰折射出其难以排遣的思乡情感,有家难回的无奈,于是面对现实,选择放下。生逢战乱的陆游甚至有诗云“心安已到无心处”,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已是常态,处处为家,心安与不安似乎都无所谓了。

历史车轮进入二十一世纪,交通通讯极度发达,“地球村”政商、谋生、求学、移民等人员往来更加频繁便利,浪迹天涯或定居海外也许会淡化对故乡的眷恋,但一般不会忘却那故乡的明月,故乡的亲友,故乡的山水田园。现实中更有远行者离乡时会带上一包家乡的黄土,珍藏在身边以慰籍思乡的心。前些年读南怀瑾的书,记得南先生抗战时期离乡去西南,水土不服肠胃不适,他便用从家乡带的一包黄土煮水,喝下即愈。其实,回不去的故乡,愁也没用,一切随缘,把心安顿好了,他乡即故乡。

“太虚”故乡,即灵魂的皈依。人的生命之火终将寂灭,肉体要入土为安,叶落要归根。《道德经》云“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然归根还不算完,人生在世还要关心自己的灵魂归于何处。哲学史上有“我是谁,我从哪来,我到哪里去”的终极三问,现实中人们并不太在意“从哪里来”,相比之下更关注“到哪里去”。千百年来人们为之苦苦思考追寻,也许这才是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因为动物是不会关心到哪里去的。科学的尽头是神学,这一问题也许只有宗教才能给出答案,且已经为人类打开了大门。

人是功利的贪婪的,活着时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作恶多端还是积德行善,都希望死后能去那个叫做“天堂”的充满光明幸福的极乐世界,最好是永驻在那里喜乐快活。当然追求光明幸福并没有错,能否实现另当别论。

宗教是信仰,不可实证。天国是太虚幻境,灵魂到底皈依何方,只是人的希望而已。鲁迅先生《故乡》结尾启示我们,“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灵魂的皈依可以按宗教的教义、仪轨,随着信众一起努力,真诚走下去,最终把灵魂安顿在那美妙祥和的另一个世界。

我以为按道家“无、有”的哲学观念,万物从无到有,有生于无。人生而为有,死而为无,人类最终的归宿都是“无”。古人云“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三世因果造业不同,下一个故乡无须担心路在何方,上天下地,六道轮回,各有所归而已。

2019年夏于赤峰市)

作者简介:司霖,内蒙古赤峰市敖汉旗四家子镇,生于1957年,历中学教师,公务员。退休。

《故乡文学》 主编:陆相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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