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人间仙境、监狱酒店,热爱生活的人永远年轻。

文摘   2024-06-22 06:48   英国  

如果我们不能以儿时的纯真和热情去看待生命、去生活,那么,世界就失去了颜色。”


到黑山一下飞机,只见四面耸立的大山把机场围住,我惊呼太美了,我要在这隐居。但5分钟后,我就被$1700的租车押金灭了兴致。租车的工作人员还说,“你若不买$100的保险,押金要收$16000。”我觉得他疯了,难道我看着像要开车上天吗?


开车从Tivat机场到Kotor古城只要15分钟。下午7点,阳光却依旧炙热,接近9点才会日落。


一路上都是浓绿密不透风的大青山,车在一条光滑的小路上穿行,似乎跌入不见底的森林深渊。


我欢喜的嗷嗷乱叫,繁杂吵闹的世界在我身后关上了门,桃花源般幽静欢乐的山谷,引我前去。


到Kotor这座石头古城,房东早就在山坡上等我。她穿着红艳艳的花裙子,淡棕色的短发,站在蜿蜒小路的尽头,笑眯眯望着我。停好车,我跟着她去住处。



我们走过石板路,踩上小石桥,清冽的流水哗啦啦从桥下流过,水极透明,水底每一块石头都能看清。巴掌大的小城,悄然藏匿于垂直耸立的大山中,城内都是石头房子,岁月磨损出光亮的表面。


三角梅一簇簇热烈得开着,几十只猫慵懒得睡在路中间或者树下,远处可见蔓延到山顶的古城墙,一个转弯,我们就到了中心广场。



“这个房子位置特别好,就在广场的二楼,在阳台可以俯瞰钟楼。”我跟着她上二楼,打开一座中世纪风格的房子。镶着金边翡翠色的吊灯,红绸子的沙发,两扇开向广场的落地窗,风吹起白色纱帐。墙边是红褐色的壁橱,里面放着瓷器,墙上两面金框镶花边的大镜子。


这里很像宫廷贵妇居住的屋子,又像美国恐怖电影里的古老鬼屋,尤其墙上两面大镜子。我心里暗暗想,不用怕,窗外是古城最热闹的地方,无论白天黑夜,乌泱泱一群人在楼下喝酒,这屋子阳气盛。



“听说二战时期,黑山海里的几个小岛上建了集中营,关押几千人。这古镇和房子还能保存完整,真难得。”我感慨道。


“如果你是犹太人,这个屋子你会躲到哪里去?”她问我,她笑得很温和,身上散发淡淡的花香。


我打量一番说,“躲进墙壁吧,躲柜子里肯定被抓到,墙壁挖个洞,钻进去,外面再放上臭烘烘的东西,比如大粪。”


“好主意,我听说当时有人躲进天花板的夹层,在里面生活了三年,别人都以为他死了。”


“那吃饭上厕所怎么办?”


“他的屋子被军队占领了。军人们出去的时候,他偷偷爬下来吃东西上厕所,屋里有人的时候就一直躺在天花板的夹层。”


房东走后,我很快睡着,第二天醒来,光着脚跑到窗前,迫不及待拉开帘子,外面仿佛是童话世界。



于是快速出门,把古城前后左右上下,逛了好几遍。古城太小,任何一条路走几分钟就到了尽头。爬到古城墙的最高处,遥看古城像红色的瓦片一样点缀在无数巨型大山中间,深蓝色的海水从小城的一侧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Kotor bay,是世界著名的深水湾,你看那个十层楼高的巨型游轮能贴着岸边停,证明下面水深得很。”一个来自意大利的男人对他的同伴说。


海湾里一直停着一艘白色的巨型游轮,直到我离开黑山,它还停在那里。游轮像一座移动的摩天大楼,数不清的房间都有落地窗和阳台,来自世界各地的男人们光着上身,在阳台上望着古城晒肚子。



“这个湾简直是完美的军事防御基地,你看这山,陡峭得像刀刃,几乎垂直的围住古城,城墙建在这座山的最高处,视线四面无遮挡,这谁能攻进来?”男人继续说。


战争和政治,男人最爱的话题。我想起在塞尔维亚参观碉堡时,5个男人围着一张古代军事地图,侃侃而谈,仿佛诸葛亮和周瑜似的,各持观点不肯相让,好像塞尔维亚的命运就靠他们这一场辩论了。


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黑山永远热闹,游客多来自欧美,欢声笑语从广场飘到海边,把酒言欢从中午到凌晨。看着这场景,我真是一点上进心都没有了。



晚上11点,溜达到old town pub。极小的酒馆,拥挤得不成样子,1/3的客人在屋里,2/3的客人在门口的街道上。突然涌来一群人,把小胡同塞的满满的,酒还没喝就开始跳舞,快乐的莫名其妙。


我被挤到一个墙角,看着这群富有生命力的人,心想,为什么快乐那么容易,有些人却很难得到呢?



旁边一位老人,独自坐在桌前饮酒,我们相视一笑。


“年轻人很容易开心,看着他们我也很开心。”他对我说。


“年纪大了就不开心了吗?年纪多大算大?”我问。


“60岁以后,身体会慢慢迟钝、疲惫、吃力,活动范围会越来越小,等到75岁,只能在家附近活动,大部分时间待在屋子里。身体衰老是其次,精神衰老来得更快。”他缓缓地说。


“什么是精神衰老?”我问。


“首先,渐渐的,对一切失去好奇心。不再想去看世界,不再对别人好奇,不再想学新的东西。其次,学习能力下降,比如,手机很多功能不会用了,想到去其他国家只会让人害怕,不知道怎么做计划,车也不会坐,生活慢慢塌缩进一个安全的洞里。开始依赖别人,让子女做为自己面对新世界的触角,后来,生活中只有孩子了。话题没有自我,都是孩子。因为自己已经没什么可谈的了。”他哈哈大笑,却看不出一点愉悦。


“你害怕衰老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他。


他停顿了一会儿,摩挲着手里的酒杯,笑眯眯地对我说,“我更害怕死亡。”


我一时不知如何再接话,我们都陷入沉默,眼前的欢声笑语仿佛幻境一般,被按了静音键。


“再见,晚安。”他起身离去,脚步蹒跚,地上的影子跌跌撞撞,似乎想要逃离黑暗。



第三天,早上9点我散步去海边的市场,买了些车厘子、草莓、无花果当早餐。然后报了一个去蓝洞的快艇团,中午出发。


吃完早饭在海边溜达,看到一个约30米的游艇,银灰色,非常有科技感,几个船工正在停靠。


我走过去,煞有介事地问,“这个游艇出租吗?”


“出租,你要租多久?”船工赶紧下来跟我说话。


“价格是多少,里面设施怎么样,能容纳多少人?”我问。


“1.3万欧24小时,你想去哪里都可以,设施几乎全新,酒吧、大厅、厨房、卧室、娱乐室都有,最多容纳10人。”


“这游艇多少钱?”我又问。


“3000万欧。你要租多久?”他问。


“没事,我没钱,我就是看看,谢谢。”我从容地走了,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人一旦脱离了固定的圈子,脸皮就变得厚起来,没有虚荣心,不需要身份认同。剥去了这些束缚,穿着破衣服也不觉得丢脸,像济公一样,反而洒脱。


隐居在这群山之中也不错,做一个过客、无名者,酣畅淋漓地写生活、写感受,去网络找那灵魂碰触的共鸣瞬间,不用与现实中的人产生联系,这样才是纯粹的、精神性的连接。这样,读我的文字的人,只是喜欢文字而已,不会苛求我衣着整洁,人格完美、笑不露齿。何况,我可不想做一个完美的人,那多累,还是做一个乱七八糟、毫无章法的人更自由。


上午,我沉浸在美好的白日梦里。下午,快艇在海里颠簸,把我抛上天空又摔进海里,五脏六腑在肚子里坐过山车。


船上只有8个人,其他的人来自意大利,船长是黑山人。海里开船就像非洲草原驾车一样,没有道路,随便驰骋。



速度太快,我们被扔来扔去,发出嚎叫。但每个人又兴奋异常,真切体会到了“乘风破浪”。船头上扬,劈开湛蓝色大海。船尾下沉,翻腾起白色水沫。风吹得我们各个怒发冲冠,夹杂着清凉的海水,打在脸上。


船长站在船头,风鼓起他的花衬衣,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像个海盗。没想到快艇这么快、这么癫、这么刺激。我们穿越群山,两岸村落飞驰向后,红顶房屋、黄色教堂,美得让人心神荡漾。



“这真是$30体验了富豪的感觉,原来他们在游艇上是这样的。”我对船长说。


“你要开船吗?”他的衬衫敞开,转头问我,胸部的毛发浸了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奇妙得很。


“真的可以吗?”嘴上谦让着,我人却已经站起来,坐到了驾驶位。


他丝毫不指点我,直接到船头看风景去了。我兴奋得握住方向盘,一顿乱开,向着对面的大游轮,走S型曲线,海里嘛,没有路,闭着眼睛都能开,要什么方向。


“哎哎哎,你。”船长赶紧爬下来从我手里拉过方向盘,扳直。“有船,不能这样开。”


即使这样,他还是把驾驶权交给我。不能走S型,我很快就腻了。


“谁还想试试?”船长问。


一个不到10岁的孩子举起手来,于是他成了新的驾驶员。世界就是一场游戏,谁要老老实实走路,犯规才有趣。


“这艘船是你的吗?”我跟船长聊天。


“不是,公司的。我哪买的起,一艘船3万欧,后面的维护更贵,每100小时维护一次,一次500欧。我买得起也养不起。”他说。


“那你一年都在黑山工作吗?我听人说很多人都只工作3个月,6-8月。”


“我工作6个月,6个月有游客,剩下半年我就休息。”


“休息时做别的工作吗?”我问。


“不做,休息就是玩。”


蓝洞,就是海边一个大山洞,大家跳进去游泳,洞里的水呈青蓝色,反射到洞顶上,石头也呈青蓝色,水里有很多彩色的鱼。



除了蓝洞,途中我们还参观了一个存放武器的洞,一座改成酒店的监狱,一座海中的教堂。


Mamula Island监狱,其实是集中营,建在一座200多平米的小岛上,二战时期关押了2000多名犯人。如今在政府的鼓励下,投资客把它变成了豪华酒店。外观保持了监狱原貌,内部修了游泳池,$1000一晚。


中国游客会愿意花$1000去住一晚监狱吗?里面的装修风格会是监狱风吗?比如睡衣是囚犯条纹款,厕所的门是铁栅栏,床头摆着镣铐。黑山政府真的敢想敢做。



接下来的两三天,我又去了budva, sveti stefan, perast, herceg novi几个临近的古城,每一个都美得让人想哭。


最后一天,我坐在perast小城海边的餐厅里吃意大利面。餐厅的桌椅都是白色,桌上放着黄色、紫色的鲜花,房顶上的白纱飞扬,对面有位穿白裙的俄罗斯女孩,长发及腰,我忍不住看她。


余光一扫,却发现斜对面有位老人在看我。我对他笑笑,他跟我挥挥手。


“你好,从哪里来的?”他问我。


“中国,你呢?”


“美国,但我是伊拉克人。这里美极了是不是,我曾经坐游轮路过这里,就想着下次一定要住几天,所以又来了。”他说。


“这算什么,这里有的一切,我们加拿大都有。”隔壁桌一位中年男人接话说。


我内心翻了个白眼,加拿大冻死个人了,哪能跟黑山的气候比。


伊拉克老人也不想理那位加拿大人,继续跟我说,“人生还能再怎么美好呢?我真不知道了。这已经足够,美好的让人想流泪。”


他满头白发,皱纹里全是故事,用那穿越大半个世纪的灰褐色眼睛望向我。


“还在上班?工作是计算机吗?”他问我,外国人认为中国人都扎堆到科技公司,就像我们会武功、数学好一样,是刻板印象。


“在上班,但不想上班,只想到处跑。”我说。


“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还能遇到自己非常喜欢的事物或者人,为之疯狂,那是一种极大的幸运。”他笑着说,眼神坚定。


我想起在酒吧遇到的那位老人,再看着眼前这位满脸幸福的老人,我似乎明白了。世界的美从来没有消失过,只是我们感受美的能力会消失,让自己快乐的能力也会消失。不是世界变无趣了,而是我们更难被取悦了,内心不再像孩子,蒙了太多尘土,变钝了。


如果我们不能以儿时的纯真和热情去看待生命、去生活,那么,世界就失去了颜色。我们不应该因为“保有孩子的赤子之心”而感到羞耻,不应该为饱含情绪和敏感的心灵而羞耻,这都是珍贵的礼物啊。如果不会落泪,不会感动,不会爱,不会留意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不会追逐繁星和落日,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趣味可言呢。


猴面包的树
我是一个讲故事的人。《印度折叠》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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