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看到一棵棵奇异无比的猴面包树,外星生物一般矗立在马达加斯加这片荒芜之地,粗壮如擎天柱一样的树干,没有任何分枝,仅在头顶长出伞状分叉,顶天立地,几百年、上千年站在这里。
我觉得一切路途上的辛苦都值得。吐了也要来,累得半死也要来。我在猴面包树中间跑来跑去,欣喜若狂。站在树根旁,人像一只矮小的麻雀。
他们说,猴面包树非要长在非洲这块土地上,上帝为了惩罚它,把树整棵拔起,倒栽在土里。所以整棵树的样子,像是头朝下,根朝上。(baobad tree: upside down tree. 猴面包树,也叫倒栽树。)
我以为猴面包树已经值得千里迢迢的奔波,没想到,几小时后,我遇见了如沙尘暴一般的蝗灾,上亿万只蝗虫淹没整个世界,飞撞在我的头上、脸上、身上、嘴里,砰砰作响,天空如直升机盘旋般发出轰鸣。这样的奇迹,必定让我永生难忘。
故事的开始,是一个黄昏。
猴面包树:无用便可活千年
上一篇讲到,我如何来到马达加斯加,在满是大坑的路上“上蹿下跳”了18小时,从首都Tana到达东边的小城Morondava。这里有很多猴面包树,还有kirindy森林的白色孤猴。
Morondava是一个海边小城市,市中心常驻居民约6万人。 城市一如既往的破破烂烂,满是灰土。早上,附近村子里的村民挑着扁担,头顶箩筐,推着木架子车,来市场卖米、花生、鸡鸭、水果蔬菜。也有赶集的女人们,穿着颜色艳丽的花裙子,脸上涂着淡黄色的植物汁液(用来防晒),头顶着盆子或者箩筐,手里扯着灰头土脸的孩子。
从市中心通往村子都是土路,不下雨的时候,整条路像波浪一样,一高一低,起起伏伏,人一会儿站在坡上,一会儿站在坑里,半条腿看不见了。雨季时,整条路就变成了小河和小湖,泥巴大坑一个接一个,车是不能开的,只能步行或者搭牛车。此时,通往景点的路,也封了,直到旱季才能开放。
这里的牛是印度牛,牛背上都有一个巨大的包,像骆驼的驼峰一样。牛很贵,$500一只。当地的农民不识字,没法把钱存在银行,牛就是他们的银行。有了钱,就买牛,需要钱,就卖牛。娶个老婆,需要卖20-30头牛。
“银行的数字,看不懂,钱化成一个个字,太不靠谱了,还是牛实在,看得见摸得着,所以,我们的钱都换成牛。”司机对我说。
我问,“那一群牛养在院子里,岂不相当于把钞票撒在院子里?家里有多少钱,别人看得清清楚楚,晚上来偷,牵一头牛就走。太没有安全感了,如果我有100头牛扔在田野吃草,扔在院里休息,我简直不敢睡觉。”
“你说的对,所以,偷牛抢牛的都有。钱就一下子没了。我识字,所以我的钱都放在银行里。不过换成牛,我也买不了几头,所以我只有一个老婆。”司机说。
“那这里的人能有几个老婆?”我问。
“官方只能有一个,但非官方嘛,6、7个都可以,没有上限,关键是看你有多少头牛。我的父母生了14个孩子,我是最小的,我只有1个孩子就负担不起了。老婆嘛,也一样,负担不起。我今年60多岁了,还要继续赚钱养家啊。”
他看起来顶多50岁,黝黑的皮肤,胖胖的身材,没什么皱纹,只是仔细看,头发倒是白了很多。他精力旺盛,开几个小时的车都不累,反应速度极快,有一头牛突然窜到路上,他一个急刹车,稳稳停住,我差点被甩到前排。
路上两边都是稻田,村民在收割稻子,有些女人和孩子坐在路边,我们停车拍照时,她们就涌上来,伸出手,喊着“money,money”(钱、钱)。这里的孩子们都会说一个英语单词,就是money(钱)。如果不给钱,他们就会做下一个动作,把手指捏在一起,放到嘴边,意思是“给我点吃的”。
1小时后,荒野和稻田里开始出现猴面包树,当地人司空见惯,熟视无睹。他们在树下放羊、赶牛,在树旁休息,摘稻米。而游客就不同了,一个个疯了一样。
世界上一共9种猴面包树,6种在马达加斯,2种在非洲大陆,1种在澳大利亚。猴面包树的奇特不止在它的形状,还在于它生长非常缓慢,1年只长1厘米,先长高,高达30米左右,就开始长胖。
世界最大的猴面包树在南非,名叫Sagole Baobab,树龄1200-3000年。第二大的在马达加斯加西南部,树龄1200多年,名叫Tsitakakoike。
这树之所以能活上千年,没有遭人类砍伐,又能抵抗自然灾害,因为它毫无用处,是个废物。它的果实和叶子都不好吃,树质疏松,不能做家具、盖房子。猴子会吃它的果实,所以被称为猴面包树。
人有时用它的树皮泡茶、做药材。但这些都不会伤筋动骨,而且它的储水能力极强,大大的肚子里全是水分,能轻松扛过旱季。当地人有时会在它的肚子里挖一个洞,把食物储存进去,能减缓食物变质的速度。
马达加斯加岛与大陆分离后,岛上生成了很多独特的动物,比如身高3米的象鸟。但大部分独特的物种,现在都灭绝了,主要原因是人类的捕杀和环境破坏。只有1000岁的猴面包树,因为无用而留存下来。
我想起《庄子·列御寇》里说,“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庄子《人世间》又讲,有一棵大树,其粗百尺,其高数千丈,其树冠宽如巨伞,能遮蔽十几亩地,为什么没人砍伐呢?伐木者回答,“此树不中用。作船会沉,作棺材会腐烂,作器具毁坏,作门窗不干燥,作柱子易受虫蚀,总之不成材。无所可用,所以长寿。”
猴面包树就是这样的无用之树,因此在非洲大地上遨游,自由如不被拴住的轻舟。
蝗虫风暴
看完大树,我返回旅馆。旅馆在海边,每人一个独立小木屋,室内有张巨大的床,床四周围满纱帐,木屋的房顶是树叶子编织而成,躺在床上,透过白色纱帐,再穿过红色帷幔围起来的落地门,看到垂坠的树叶屋顶,下面是白色的沙滩,蓝盈盈的泳池,几只黑白色的鸟跳来跳去,松树和蒲葵在风中摇动。最远处,是蓝色的印度洋。
不用饮酒,此情此景如梦似幻,让人心醉。我惬意得躺着,突然看到一些小型的飞鸟,有着几近透明的翅膀,忽闪在门前。
赶紧出门去看,发现成百只“鸟”在蒲葵树梢飞舞,走近一看,不是鸟,是灰褐色的蝗虫,如手指大小,数千只停在树枝上,数千只飞在空中。密密麻麻,看着恶心。
再往远处一看,黑压压整个天空都是,盘旋往复,如沙尘暴倾覆整个天空。我赶紧向“风暴”中心跑去。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成万上亿,遮天蔽日,轰隆作响,像直升机在头顶飞过。
“可以吃。”孩子对我说。
成群的孩子,黑的皮肤,黑的眼睛,花衣服,细手细脚,奔跑在暴雨一般的蝗虫中。
我的耳边轰鸣一片,头上、身上、脸上、脖子上、甚至嘴里,都被蝗虫撞击。“砰砰砰”,撞到我,掉下来。再飞起,再横冲直撞,如枪林弹雨。
我只听老人们讲过蝗灾。奶奶说,那年蝗灾的时候,黑压压遮天蔽日,蝗虫飞落在庄稼地里,过一会儿,呼啦啦飞起来,麦子颗粒不剩。蝗虫飞过的地方,所有的庄稼都毁了。蝗灾随之带来饥荒。
我无法想象,小小蝗虫怎么能吃掉无边无际的麦田。今天,我亲眼看到,震惊到不能言语。
我和海边的孩子一起,追逐蝗虫,站在蝗虫“暴雨”里,感受这惊人的奇景。他们把捉到的蝗虫给我看,捏着一只翅膀塞到我手里。他们兴奋的唱歌跳舞,他们拥挤着到我的相机前,捧着我的脸拍照。
孩子们在嬉戏,我却担心村民的稻田被吃光,那些饿的只敢喝稀饭不敢吃干饭的村民,会不会连稀饭也喝不上了。在蝗虫堆里久久站立,直到它们消失在远处,朝下一个目标飞腾而去。
我赶紧回旅馆去问工作人员,“这蝗虫灾害每年都有吗?它们会吃稻田吗?”
他笑的很灿烂说,“不用担心,每年都有。没有太大危害,这个东西叫乌啦啦”。
乌啦啦,多形象的名称,“乌啦啦”一群乌啦啦飞过。
旅行永远充满魅力。总有人问我,旅行那么久,不会腻吗?这里、那里,看久了不都一样。不会腻,不一样。人、故事、风景、经历,永远都有你意想不到的奇迹发生。地球上的美丽取之不尽,永远让人热血沸腾。最精彩的故事就是真实的故事,这也是我一直坚持记录真实的原因。
孤猴
第二天,我又去kirindy national park看孤猴。孤猴主要分布于马达加斯加,有100多种,这个公园能看到2种,Antasibe公园能看到6种。
向导带着我走进森林。地上有很多白色手掌般大的海螺壳,白玉一般,有的等我褐色花纹。
向导说,这不是海螺,是大蜗牛。雨季的时候,满地满树都是。我想象了一下,手掌大的黏糊糊的一拖肉,爬到脚上,汗毛竖起。
森林里有很多100-600年的猴面包树,地上落了果实和种子。我捡了几颗,向导说可以拿回去种,4年后,就能长到小拇指那么粗了。等我死了,树还没长大…我默默放下了种子。
向导对着丛林发出青蛙一样的鸣叫,不一会儿,几只红褐色,猫一般大小的狐猴跳出来。它们拖着长长的尾巴,抱住树干,圆溜溜的眼睛,尖尖的脸。在树上跳来跳去。
有一只竟然走下来,离我只有半米远。自然界的动物总是灵敏又有生机,和动物园的不同。
又走了很久,我们找到了白色孤猴群。它们披着通体雪白的毛,毛球一样,让人想抱在怀里抚摸。五个指头细长,大拇指分开,像人一样。几只猴上下连接抱一根树干,像一串烤肉。
脸、头顶和耳朵是黑的,后脑勺岛尾巴尖都是白色。我对向导说,“这是熊猫猴,能抱回家当宠物吗?”
向导大笑说,“你问国家愿不愿意”,然后又说,“这种孤猴不会走路,只会两脚同时跳跃,而且是横着跳,像螃蟹。雨季时,树上没有吃的,他们就在地上排一排,跳来跳去。”
我说,“那不就跟僵尸一样。叫僵尸猴也好。”
向导一脸茫然。
旁边另一个游客问,“为什么这个猴是白色?”
向导说,“因为刚才看的那种是红褐色,这种是白色。”
“所以刚才那种为什么是褐色,这种是白色?”
“因为是两种。”
”我知道,所以为什么两种长得不一样?一种白,一种褐色?”
“因为是两种,所以不一样。”
我感觉他们的对话组成了莫比乌斯环,没有开头,没有结束,永远循环。
这就是神奇的马达加斯加,万亿只蝗虫,千年的猴面包树,用牛来储蓄,娶7个老婆,生14个孩子;好奇心爆棚的旅行者,莫名其妙的对话,横着跳的僵尸孤猴,手掌大的巨型蜗牛;还有140块钱就能吃2个大海蟹、4只龙虾、两块鱼,我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