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伦比亚:一个孤儿流浪街头,成了我的导游。

文摘   2024-08-10 09:42   哥伦比亚  


“7岁时,有个人死在我面前,离我1米的距离倒下,血流得到处都是。”Alex站在贫民窟——哥伦比亚麦德林13区的露台上,对我说。


他个头不高,不到1米7,穿着黑的套头衫,头发微卷,撸起袖子露出一胳膊刺青。脸却长的幼小,像个高中生。


“Alex,你几岁了?”他看起来太年幼了,我忍不住问。


“14岁。”他一脸真诚的说。


“真的吗?14岁可以工作?”我吃惊道。


他眼睛一眨,双手一摊,更真诚的说,“实话告诉你吧,我15岁。”说完,他看着我吃惊的表情,笑的很大声。我知道他在骗我了。


“到底几岁?”我追上去问他。


“24岁,我知道我长得年轻。”


Alex是我的导游,他带我逛calle 13(13街区),哥伦比亚麦德林曾经最乱最破败,杀戮、抢劫、绑架、贩毒盛行的街区。


“这里曾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每天都有上百人被谋杀。你现在站立的操场,以前是处决地,那些台阶,是毒贩摆摊卖毒品的地方。”他指给我看。


如今这里成了贫民窟孩子打篮球的地方,台阶上也涂满了彩绘。而篮球场侧面,是几十层彩色楼梯,通往热闹拥挤的贫民窟内部。


贫民窟的原始居民来自哥伦比亚各地的穷人,他们在这里安家,胡乱盖了一些房子,层层叠落,不符合建筑标准,只是为了更多的人有个遮风避雨的屋檐。很多房屋无法通电,只好使用太阳能。


世界三大贫民窟我都参观过:印度孟买、巴西里约、哥伦比亚麦德林。说到底,其实贫民窟大部分人只是一群到大城市讨生活的贫民,他们善良、愚昧、勤劳,不想惹事,只想赚点钱,过上更好的日子。


但毒贩、犯罪分子也掺杂其中,这片法外之地变成了非法交易的根据地。巴西和哥伦比亚的贫民窟都成了毒枭据点。巴西现在还有扛枪的黑帮在贫民窟特定区域溜达,导游带着我们也只敢骑摩托车匆忙经过,不敢停留。不能拍照,否则手会被打断。


“13街现在很安全,凌晨3点你一个人走在这里,手机随便拿在手上,不会发生任何事。”Alex对我说。


他生于此,长于此,熟悉每一条街,认识每一个邻居。就连路过的狗、猫和公鸡,他都能叫出名字。


“看看这些壁画,我们这代人要把13区变成一个充满艺术、音乐、知识和希望的地方。这些壁画代表着孩子、未来、爱、包容的心。贫民窟里现在住的人都是老实人,他们希望下一代能摆脱贫穷。”


Alex指着墙上的壁画。浓烈的色彩,大胆的线条,南美洲的艺术从来不内敛,张扬的仿佛深林中的食人花。


壁画上有女人、孩子、长颈鹿、五颜六色的蘑菇、神灵,还有代表文化多样性的日本动漫。画者都来自贫民窟,他们拥挤喧闹的人生赋予了画与众不同的生命力。


除此之外,这里还有很多rapper(说唱歌手),他们在街头表演,或者在社交媒体上等待成为明星。


更多更多的人,在街边卖纪念品、开饭店、摆地摊、卖小吃,熙熙攘攘的人们,把街道挤得满满当当,吆喝声,车铃声,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充斥着整个社区,这里可能贫穷,但从不沉闷。


Alex亲切的跟每个路过的熟人打招呼,开玩笑。他性格开朗,精力旺盛,十足的幽默感。他说起话来像说唱歌手,语速快而且抑扬顿挫,脚步来回移动,双手上下挥舞,真的很像在跳舞。


“Alex,你会跳舞吗?你的一举一动很像舞蹈。”我问。


“不会,我的专业不是那个。人体内70%是水,对吗?”他问我。


我不明所以,回答,“是吧,什么意思?”


“我的身体里70%是酒,我的专长是喝酒。”他又满嘴胡言。


“对了,我们从这条路上去,我要告诫你一件事。遇到孩子,不要给钱。”他严肃地对我说,“孩子向游客要钱,有一点好处,就是学了很多外语,法语德语菲律宾语,但其中的坏处却可以毁掉他们的一生。当孩子习惯了赚快钱,就再也回不到靠辛苦劳动赚钱的道路上去了。他们会辍学乞讨,长大了只好去偷盗抢、做非法营生。”


Alex再三叮嘱,“他们不清楚这种行为的长远后果。孩子是未来,我们要引导他们到正确的道路上。他们乞讨的手可以用来画画,拿枪的手可以用来拿麦克风,辛苦劳动后,赚的清清白白的钱,可以让他站在阳光下享受。”


我们走过彩色的台阶,经过一些极具创意的酒吧,来到一位街边卖油炸食物的老奶奶面前。


Alex跟老奶奶又亲又抱,亲切地叫她“奶奶”。然后给我品尝这种街边美食。


一个炸的焦黄的大饺子,里面包了土豆、洋葱、牛肉。还有一根手指长的小香肠。不高档,但美味。


“现在你还住这里吗?”我喝着可乐问Alex。


“昨天刚搬出去,所以健壮的肌肉还酸痛着呢。他举起胳膊,给我看肌肉。我就知道他又开玩笑了。


“Alex,你嘴里都是假话,我不相信你了,昨天刚搬出去,怎么那么巧,又在骗我。”


Alex不置可否,哈哈大笑。


“那你的家人呢,还住这里吗?”我问。


他突然笑容消失,但也只是一瞬,然后又恢复戏谑的表情,说道,“我一般不谈论这件事,因为我是孤儿。”


“孤儿?那你怎么长大的?”


“我被人收养,但14岁时被逐出家门。养父母对我不好,具体就不提了。”他摆摆手。


天啊,一个小孤儿好不容易找到庇护,所谓的家,却又一次遗弃他。而面前充满激情、乐观、说着流利英语的Alex完全让我无法联想到这样的身世。


我根本无法抑制住好奇心,跟在他前后左右不停的发问。


“14岁那么小,你怎么生存?”我问。


“在街上流浪,翻垃圾桶找吃的,睡在路边垃圾堆旁。这样的生活我过了两年,有时候捡一些瓶子卖钱,但不够我生存,只能保证不饿死而已。两年后,16岁,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屠宰家畜。那之后,我才能养活自己。”


“那你上过学吗?你怎么会说英语?”


“上过小学,后来辍学了,交不起学费。英语是自学的,看电视、跟游客说话,慢慢就会了。我还会日语和一点点德语。”他轻描淡写地说。


“你简直是天才!幽默是聪明人的特征之一,你真的很聪明。”我感叹道。


我心里没说出来的话是,Alex,但凡你出生在一个正常的家庭,有受教育的机会,我相信你一定能大展宏图,过着绚烂的一生。但谁能选择出生呢?有的人出生就拥有了一切,有的人拼尽一生只是为了过成普通人的样子。


我不敢说这些,我想让他抱有希望,不去羡慕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人,而是种自己的种子,开自己的花。


我想起有个哲人说,“应该像在一座只有你自己的荒岛那样,去做事,去生活。这样你就不会和别人比较,不会因为起跑线不同而愤愤不平,或者因为别人的步速打乱自己的节奏。如果在荒岛上,你会沉浸在自己的成长里,不用着急的拔苗助长。”


马斯诺说,人的动机分两种:匮乏型动机和成长型动机。匮乏型动机关注在社会环境对自己的影响,需要别人的赞美、爱慕,追求面子、名声和回报。而以成长为动机的人,不从别人那里获得满足,他们的满足来自于自我实现,今天自己比昨天的自己更好,更完善。他们安心的走自己的路,按自己的速度,一生的动机是成为更好的自己。


“如果你强迫自己被他人喜欢,表明你已经走上了穷途末路。”毛姆说。


我希望Alex就这样肆意生长,在无依无靠的人生里,长出自己的森林。


“人生是周而复始的一个圆圈。有坏才有好,否则两者皆不存在。”Alex手里拿着一个菠萝冰激淋,望着山谷里密密麻麻的房子说。


他没上过多少学,却像个哲学家。


“给我讲讲你见过死亡的经历。”我说,“那时你几岁?”


“7岁,当时我养母让我去商店买一瓶辣椒酱,我刚到门口,店里一个男人走出来,对面一辆摩托车冲出来,摩托车上另一个男人掏出一把枪,砰地一声,店门口的男人倒地,在我面前。”


“很多血吗?”


“像小河一样。”


“你害怕吗?你哭了吗?”


“我吓傻了,动都不能动。”


“这段经历对你有什么影响?”


“以前这里经常发生凶杀案,很多人都PTSD(创伤后应激反应),比如长大后变得很暴力,容易发怒。我没有这些影响,对我的影响是,我看淡了死亡。”他笑着说。


“什么意思?”


“人都会死,你会我会,这里街上所有的人都会消失。死的时候,大房子带不走,豪车带不走,钱带不走,苹果手机也带不走。那我们活着最重要的是什么?”他问我。


不等我回答,他接着说,“是experience(体验)!是真情。爱也是体验的一部分。我们要爱这个世界,一草一木,小狗小猫,一切美好的事物,身边的人,还有你,我的朋友,来自远方的陌生人。这就是人生的意义。”


我震惊地说不出话来,Alex真的是个哲学家。


“我们只活一次。we only live once, we only have one life。”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豪言壮语,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嗨”。


然后他蹲下去,抚摸街角的流浪猫去了。


猴面包的树
我是一个讲故事的人。《印度折叠》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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