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风骨,长松磊落
作者:半夏
最近读到刘桢的《赠从弟》。诗文落墨有痕、力透宣纸,诗人如长松般磊落的风骨一览无遗,至今令人高山仰止。
中国历史上有两组声名赫赫的曹刘。一组是令辛弃疾慷慨陈笔的“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中的曹操和刘备。
另一组便是大诗人元好问不吝赞誉的“曹刘坐啸虎生风,四海无人角两雄”中的曹植和刘桢。才高八斗,七步成诗的曹植自然是盛名在外,然而在星光熠熠的汉末诗坛里,刘桢的光芒也是极尽璀璨。
赠从弟
亭亭山上松 瑟瑟谷中风
风声一何盛 松枝一何劲
冰霜正惨凄 终岁常端正
岂不罹凝寒 松柏有本性
刘桢生于东汉末年,祖父官至东汉尚书令,其母算是高门贵女,诗礼传家。在这样的家风熏陶下,刘桢五岁能读诗,八岁能赋文。因其记忆超群,辩论应答敏捷,被众人称为神童。然而由于父亲早亡,幼年失怙,也使他养成了桀骜不屈的性子。
如果生逢盛世,那刘桢的下一步,就是举孝廉,入朝为官,一展抱负。然而刘桢成长的时期,正值“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的乱世。为避战乱,刘桢举家离开故土,避祸许昌。谁也没料到,这一次背井离乡的逃亡,却成就了他这辈子,乃至整个建安文学史上最重要的一次相遇。
在许昌的驿馆里,刘桢遇到了曹植。二人一见如故,相逢恨晚。在邺城丞相府,他们解文作赋,情谊日笃。此后,刘桢又与孔融、王粲等人相识,一齐被世人誉为“建安七子”。彼时,“七子”常“仰齐足而并驰”聚论学问,名动天下,他们的光芒辉照着整个汉末文坛;而刘桢的五言诗更为诸子之尊。
在古代,想要施展抱负必定离不开入仕为官。刘桢先是在曹操手下做丞相的属官,随着曹操征战南北;后来又先后随侍曹植、曹丕。曹氏兄弟与他交情甚笃,其抱负、才学得以尽情施展。
然而自古文人多傲骨,这傲骨可成就千古流芳、后世敬仰,更多的却是不堪折腰后的残缺与遗憾。刘桢性傲,不拘礼法。一次曹丕宴请诸人,酒酣忘情,命夫人甄氏出拜,坐中诸人都匍匐于地,不敢仰视,独刘桢平视不避。曹丕知其性,对此并未介意,而曹操听后却要治以不敬之罪,将其罚为苦役。
故事的后续,曹操到刘桢服役的石料厂察看,众官吏与苦力者均匍匐在地,不敢仰视。唯刘桢未跪,照常劳作。这一举动又惹恼了曹操。面对曹操的盛怒,刘桢以“磨之不加莹,雕之不增文,禀气坚贞受之自然,顾其理,枉屈纡绕而不得申”回应。曹操知晓刘桢借石自喻,几经思量下赦免了刘桢,但却永不再起用。
戎马半生的曹操可谓杀伐果断,但即使面对这样一位枭雄,刘桢仍不改气度,这是属于一个文人的傲骨。
这傲骨是即使下狱,生命垂危,即使原本握着毛笔和酒杯的双手,如今只能握着凿石的铁锤,即使那个权倾天下的丞相不再起用自己,即使过去的寒窗苦读付之东流、未来的锦绣前程化为乌有,这一切也难改他一如松柏般不罹凝寒的本性。
所以今时今日,我们才能从那首流传千古的《赠从弟》中,再次瞻仰到曾经的建安风骨和文人傲骨。
在这首诗中。刘桢以松树高洁之态、寒风肃杀之声、冰霜凛冽之寒,向世人呈现出一场山上松与谷中风一静一动、一“盛”一“劲”、一消一长的宿命纠葛与对抗冲突。
从瑟瑟之风,到霜雪压脊,再到不罹凝寒、终岁常端,一棵卓然独立、高洁坚挺的劲松在诗文中迎风而立;而诗文外,一个傲骨嶙峋、长风磊落的刘桢也傲然立于历史洪流之中,诉说着那一个朝代的风骨。
无需太多笔墨渲染,无需太多刻意雕琢,那风霜中挺立的松柏之姿早已力透宣纸,凝练成了诗人刚健不阿、宁折不屈的气质,至今仍令今人高山仰止。
建安二十二年(217),邺城大疫,“建安七子”中的刘桢、陈琳、徐干、应玚、王粲等五人同染疾疫而亡。随着“建安七子”的相继陨落,中国文学史上的这盏璀璨之灯为此转暗。而刘桢去世时,不过三十几岁,正值一个诗人的黄金盛年。
乱世之中,雨打飘零,身如浮萍,这是国家的大不幸,在某种意义上,却是文坛的“大幸”。清人赵翼曾有过这样的论述:“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这样的比拟便如世人对雪中寒梅、风中劲松的褒赞,磨难只会为他们坚贞不屈的品格镀上金身,使之愈加熠熠生辉。
刘桢,正如孤松一般挺立于世间,无论风雨,直立不屈。虽然枝叶终被雨打风吹去,剩下的骨干却越发奇崛伟岸。哪怕命运使然,躯干最终被折断,隐没于历史的尘烟,可那直面风霜的风骨仍能影响一代又一代人。就同他的这首《赠从弟》,在群星闪耀的中国诗坛,遗世独立,闪耀着属于自己的光芒。
摘自:《阳光志》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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