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史主义文学批评视阈下的
《西提· 宾提· 萨阿德传》
丁瑞林 骆元媛
北京外国语大学非洲学院 天津外国语大学亚非语学院
摘 要:《西提·宾提·萨阿德传》是由20 世纪坦桑尼亚斯瓦希里语文学作家夏班·罗伯特,根据著名塔拉布音乐歌手西提·宾提·萨阿德的事迹创作而成。由于客观历史条件限制,有关西提的历史记录非常稀少。因此,该作品塑造的西提的形象和事迹一直参与着西提相关历史的建构、影响着人们对西提的了解。然而,文学作品在历史建构过程中有其局限性,夏班塑造的西提仅是一个理想主义的女性形象,他忽略了诸多造就西提的历史条件。与此同时,仅批判文学作品的虚构性是失之偏颇的,因为任何文本都有其生成的特定历史条件,任何作家都带着特定时期的历史印记进行创作。因此,本文运用新历史主义文论中“历史的文本性”和“文本的历史性”两个核心概念,对《西提·宾提·萨阿德传》进行解读,以探讨该作品与客观历史的界限、生成的历史条件以及与历史的互构关系。
关键词:历史的文本性;文本的历史性;夏班·罗伯特;《西提·宾提·萨阿德传》;斯瓦希里语文学
1 引言
夏班·罗伯特(Shaaban Robert)是坦桑尼亚乃至东非地区伟大的作家、诗人以及思想家,被称为“斯瓦希里语之父”。他的作品涵盖诗歌、散文及传记,《西提·宾提·萨阿德传》正是斯瓦希里语文学中凤毛麟角的传记类文学作品。该作品共分为9 个章节,主要记载了西提的生平事迹,赞颂了其高尚品格和跨时代的女性精神。西提是20 世纪初东非地区著名的塔拉布音乐女性歌手,奴隶出身的她不仅获得了较高的社会地位,也因其独特的声音以及为塔拉布音乐发展做出的重要贡献被称为“塔拉布音乐之母”。1950 年,夏班赴桑给巴尔拜访了西提,不幸的是,当他决定为其撰写传记并第二次去拜访时得知西提已去世。因此,该作品是夏班根据西提的生平事迹和收集的口头资料创作而成的。作为一部传记类文学作品,其内容不是作家完全虚构的,相反,它基于真实的历史背景和人物故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部历史文献。鉴于客观历史条件限制,有关西提的历史记录非常稀少。因此,自该作品问世以来,其塑造的西提的形象和事迹一直参与着有关西提历史的建构,影响着人们对西提的认知和了解。随着历史研究的深入,学界对于西提·宾提·萨阿德生活历史的探究和考证得到进一步完善,该传记的客观性也因此受到挑战。因为夏班·罗伯特的创作不可避免地带着他所处时代的历史、社会和文化印记,其塑造的西提可看作是一个超越历史与社会条件的、富有理想主义色彩的女性形象。从文学与历史的辩证关系层面出发,本文将运用新历史主义文论探讨三个问题,即该作品与客观历史的界限何在、历史条件从何种程度影响了其生成以及它是如何参与西提个人史的建构的。
2 新历史主义视阈下谈《西提·宾提·萨阿德传》的研究价值
文学与历史的关系是文学研究中的重要内容,任何文学创作都有其历史背景。传统的历史主义认为文学和历史间存在明晰的界限,将历史看作文学创作的稳定背景,而文学作品只是对历史的被动反映(赵一凡等,2017)。随着时间的推移,文学批评家在此前文论的基础上提出了一种能更好地处理文学与历史关系的理论,即新历史主义文论。新历史主义文论于20 世纪80 年代萌芽。史蒂芬·格林布拉特(Stephen Greenblatt)在1982 年编选研究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学和文化论集时,正式提出了这一概念。格林布拉特放弃了传统的文学研究范式,转而运用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的权力话语理论以及后结构主义范式对文学文本与社会、文化系统的联系作了详细论述。在他看来,文学文本是逝去历史的心灵化石,对文学文本的深入研究实际上能解释特定历史时期的社会与文化系统。例如,他通过对文艺复兴时期六位主要作家及其作品的分析,发现了作家的创作和所想表达的思想并不总是与该时期的主流意识形态相一致(王岳川,1997)。换言之,作家与主流意识形态间并非是简单的被主导与主导的关系,而是一种“顺从”与反抗的关系。之所以将顺从与反抗相提并论,是因为反抗和批判权力常常是以表面假装顺从的方式实现的。通常情况下,特定时代的权力权威会控制并利用文学,以此来尽可能地消除社会中的“异己”势力。但有时在主导意识形态的严密控制下,往往会产生更多的异己力量,在格林布拉特看来,文学往往是产生异己力量的温床(王岳川,1997)。因此,文学在历史中具有重要的文化特质,即可以对既有权力结构进行内在的消解和颠覆,同时与主导意识形态间保持其相对独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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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历史的文本性:《西提·宾提·萨阿德传》与客观历史的界限
新历史主义强调文学的重建功能与历史的互动关系,认为文学不是对现实的消极反映,而是对特定历史事件的积极参与。对新历史主义者而言,历史就是一种文本,“历史性”和“文本性”并未被割裂开来,二者紧密相连。由此衍生出的第一个核心观念便是历史的文本性,这指我们若要了解一个社会的真正的、完整的过去,就必须透过保存下来的文本(即媒介)才能得以实现;但这些文本在转变为阐释者编纂以及阐释历史的材料时,它们本身再次成了文本阐释的媒介,因此,阐释后的文本便不可避免地带有了编纂者的主观性。换言之,我们所知的历史不仅是历史本身,还包含了独立于历史之外的言述,二者共同构成了后人对历史的理解;基于此,记录于文本中的历史的客观性便有待进一步探讨。以历史的文本性视角来看,《西提·宾提·萨阿德传》是最早记录西提生平事迹的文本,是研究西提个人史的重要文本。但读者所了解的西提并非真实的全貌,其中包含了大量夏班·罗伯特的主观言述。夏班在该作品中将西提的成就主要归因于她的主体能动性以及高尚的品格。诚然,西提能取得如此成就离不开她的高尚品格以及敢于冲突传统束缚的决定。然而,若将这一言述放进历史语境中进行双向对话,便会发现其忽略了诸多客观现实因素。
3.1 历史语境中的西提·宾提·萨阿德
从西提所处的时代背景来看,19 世纪末和20 世纪初是桑给巴尔社会、政治和文化发生巨大变化的时期。1890 年,桑给巴尔苏丹国成为英国皇家的正式保护国。1897 年,奴隶制被废除,这从很大程度上冲击了桑给巴尔岛的劳动制度,当地奴隶也抓住了这一机遇,设法扩大他们的权利,寻求新的发展。桑给巴尔的社会变迁使城乡差距进一步扩大,在英国殖民统治的影响下,桑给巴尔的贸易有了进一步发展,然而贸易往来大多集中于城镇,这也导致城镇化迅速发展。在20 世纪前30 年时间里,桑给巴尔人口翻了一番,成千上万的奴隶离开奴隶主的种植园,进入城镇来寻找新的经济机会和新生活(Fair,1996)。到1931 年,大约5.4 万人居住在城镇里,占到翁古贾总人口的1/3。这些迁徙到城镇之中的非洲男女,包括城镇奴隶、船手、渔民、商贩和劳工,他们创造了一种富有活力的、充满变革的城镇文化(李鹏涛,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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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夏班·罗伯特对历史空缺的主观性“补足”
《西提·宾提·萨阿德传》之所以与客观历史有明显的界限,离不开夏班·罗伯特对“历史空缺”的主观性补足。夏班对西提的描述部分是基于他所收集的口头资料,部分是基于自己的主观臆想。由于西提的去世,夏班在收集对西提的历史记录时遇到了许多困难,同时当时的书面记录也屈指可数,因而这可被视作对于夏班来说的“历史空缺”。因此,本文此处的历史空缺并非指现代历史资料和研究的缺失,而是针对夏班所处时代而提出的说法。夏班首先是个作家,对于历史的空缺他有理由进行文学式的再阐释和再创作。正如桑加(Sanga)指出的那样,在一些历史信息缺失的地方,他创造性地提供了富有想象力的信息,而且他并不隐瞒这一事实(Sanga,2016)。首先,夏班在文中多次运用“可能”一词,这表明他并不熟知真实的情况,而是基于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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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文本的历史性:历史建构进程中的《西提·宾提·萨阿德传》
历史主义文论认为文本诞生于特定的历史之中,因此文本必然带有历史的特性。相比较而言,旧历史主义诸流派更强调较为重大的历史因素的决定性作用。但新历史主义认为,并非占据主导地位的官方文献才是真实、客观的历史,历史并非一个既定的整体,而是由各种各样的文献、文本、佚事,甚至口头资料组合而成。由此,新历史主义文论衍生出了另一个核心概念,即“文本的历史性”。文本的历史性共有两层含义,其一是指一切文本产生于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具有该时期特定的社会性和文化性。其二是指任何文本一经产生都是历史的,文本不仅仅是语言表述的载体,也参与了历史的构成(朱安博,2008)。同时,由于历史本身并非静态的、永恒的,而是一直处于动态变化中,因此人们对文本的阐释也将随之不断变化。换言之,本身并不作为一种客观事实的文本在历史发展的进程中逐渐被作为一种客观存在来看待,影响着人们的认知,从某种程度上构成了我们现今所了解的历史。在新历史主义看来,文学与历史之间不应该存在明显的界限,历史是文学创作的基础,文学中包含着对历史的描述以及再创造,颇具历史性和社会性的文学文本是历史“再现”
的窗口之一。
4.1 《西提·宾提·萨阿德传》产生的历史条件
首先,夏班·罗伯特的创作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了当时社会中流传的口头资料。在非洲文学中,口述传统实际上是现代文学文本生成的重要历史条件和基础。结合斯瓦希里语文学史来看,在书面文字出现前,斯瓦希里语文学作品大多以口头流传为主。口头资料是斯瓦希里社群重要的文化遗产,也是书面文学形成的重要基础,从古至今口头资料一直在参与着历史的建构。在近千年的发展历程中,它并未因文字的出现、科技的发展以及社会变迁而消失(Irele & Gikandi,2004)。口头资料并非是受现代性冲击的残余物,它是一种交流方式,也是斯瓦希里语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实际上,夏班与西提仅有一面之缘a,他对西提的了解并不多,其创作的依据大多是桑给巴尔民众或西提亲属所提供的口头资料。这些口头资料为夏班提供了一扇窗户以重现西提的生平事迹,因此夏班所知的西提本就是基于他人言述的西提。在其作品中,他又对这些言述进行了二次创作,使其成为自己的言述,从而构成西提的历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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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历史研究中作为历史现实的《西提·宾提·萨阿德传》
根据“文本的历史性”的第二个定义,文本所带有的历史性在某种程度上促成了其逐渐变为一种历史现实参与历史建构。虽然《西提·宾提·萨阿德传》是文学作品,由夏班·罗伯特掺杂了颇多主观性于其中,但由于当时社会中女性的边缘化地位及其史学研究的缺乏,导致对西提的记载屈指可数,从而使夏班创作的传记成了严格意义上的第一部正统传记资料。因此,夏班的创作实际上参与了历史的建构,同时为之后的史学研究提供了重要素材并奠定了重要基础。例如,在《西提·宾提·萨阿德传》中,夏班描写了西提因为受到同行的嫉妒而遭受侮辱,他们专门作曲以贬低西提,嘲弄她的相貌。同时,西提也作曲回应这些攻击,夏班以此称赞了西提的宽宏大量和优秀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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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结语
夏班·罗伯特创作的《西提·宾提·萨阿德传》可被视为斯瓦希里语文学领域的瑰宝之一,在历史条件受限的年代,它为读者及研究者提供了一扇重读西提·宾提·萨阿德的历史故事的窗户。同时,夏班向读者传达了一种道德规范,他认为任何渴望成为像西提一样成功的人都应该具备高尚的道德品质。本文主要运用了新历史主义文论中“历史的文本性”以及“文本的历史性”两个重要概念,分析了《西提·宾提·萨阿德传》与客观历史间的界限,以及其对历史建构和历史研究的贡献。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该作品兼具文学文本、历史文本双重属性。它首先是基于虚构性的文学作品,但同时因其传记的性质,又是脱胎于真实性的历史记录。《西提·宾提·萨阿德传》呈现了一幅与客观历史有一定界限的人物传记图景,夏班·罗伯特充分发挥其主观创造性对历史空缺进行了“补足”,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社会的复杂因素。但如果仅是对夏班的作品进行一味地批判,而不去分析其背后的历史条件和历史原因,便会犯“年代倒错”的错误。本研究实则是以丰富的历史研究成果以及文学研究为基础对此提出的批评。《西提·宾提·萨阿德传》作为单纯的文学文本,有其生成的历史条件,同样,撰写文本的夏班也不可避免地带着所处时代的印记进行创作。该作品得以生成,离不开20 世纪50 年代的社会变迁、思想进步以及书面文学的进一步发展。与此同时,夏班对西提历史的浪漫主义式改编与创作离不开他作为一个作家和社会精英,与主流意识形态、权力权威之间合作、利用、反叛、对抗的关系。无论如何,得益于夏班的努力,《西提·宾提·萨阿德传》逐渐成了史学研究的重要参考资料,同时也不断影响着后人对塔拉布音乐之母西提的了解和认识。
版权说明:
作者丁瑞林,北京外国语大学非洲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非洲语言文学、斯瓦希里语文学,电子邮箱:1009879106@qq.com;骆元媛,天津外国语大学亚非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斯瓦希里语文学及非洲文化,电子邮箱:45709172@qq.com。本文发表于《非洲语言文化研究(第四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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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 | 李洪峰 王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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